原来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河间郡王那辆四面都挂着清透软绸的敞篷马车突然一个轮子开裂,车子卡擦一声便向一旁栽倒过去。前方拉车的马儿尚未反应过来,就被停止不动的车子往后拽去,霎时惊得扬起蹄子嘶鸣不止。
不仅如此,如今马车行在湖堤上,马车往旁歪倒过去,便直接顺着堤坝开始往下滑,车上的人眼看就要顺着堤坝滑到湖里去了!
四周围的人见状,自然禁不住尖叫起来。
而坐在车上的两个人也似乎被这一系列的反应惊呆了。眼看着马车不住往下滑落下去,大娘子才反应过来,赶紧一把拉上河间郡王的胳膊,再纵身一跃,跳起来抓住边上一株垂柳。
“郡王爷爷,抓紧我,千万不要放手!”大娘子高声道。
早在马车出现问题的刹那,李象就纵马赶了过来。等他赶到之际,正好看到大娘子拽着河间郡王抓住了堤坝旁的柳枝。
柳枝细弱,并不能承受多少力道,偏偏现在还挂着两个人……再加上这堤坝修得较陡,他们落地的话极有可能站不住脚,然后继续随着马车一起滚落到湖里去!
意识到这一点,李象眼神一暗,便赶紧翻身下马,将马鞭往大娘子那边扔过去:“接住了!我拉你们上来!”
现在也不是矫情的时候。大娘子当机立断,在马鞭甩过来的刹那便松开抓住柳枝的手,一手牢牢将马鞭抓住。李象再用力一拽,好容易才将他们俩都给拽上了案。
也直到这个时候,大娘子才松了口气,便一屁股坐到地上。
这个丫头一向是高高在上、倔强自得的,这些年他几乎就没见过她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李象看着她毫无形象的坐在那里,心口不由一揪,便下意识的上前来想安抚她几句。
结果谁知道,大娘子喘匀了气,立马就转身抓住了河间郡王:“郡王爷爷,你没事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放心,我没受伤。就是年纪大了,许久没有经历过这么惊心动魄的事,一时有些腿软,站不起来。你先让我坐一会,缓缓先。”河间郡王摆摆手,脸上柔和的笑容里带上了一分尴尬。
大娘子便噗嗤一声笑了。
“原来郡王爷爷你也会有被吓到的时候?”
“这是必然,我也是个人啊!”河间郡王拍拍胸口,脸色还有些苍白。
大娘子也长出口气。“也是,这次我都差点吓死了。其实落水了我也不怕,但要是郡王爷爷你有个三长两短,那我该怎么办啊!”
李象束手束脚的站在一旁,看着这两个劫后余生的人一起有说有笑、抒发感想,脸色慢慢又变得阴沉下来。
不多时,又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大郎君和南山还有二郎君过来了,大郎君和南山手里还各提着一个人。
到了河间郡王跟前,他们便将人给扔下来:“就是他们!事发之前我就看到他们俩鬼鬼祟祟的,一直远远跟着你们的马车。事发之后,这两个人连忙就把什么东西给收进怀里就要跑。此事必定同他们脱不开干系!”
河间郡王立马冷冷一眼扫视过来。
李象闻言,也眼神一暗,幽幽的往这两个人身上看了眼。
大娘子也不遑多让。不过或许是因为逃过一劫的关系,她脸上还带着一抹笑,双眼更是闪闪发亮,却莫名看得人心里直发寒。
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这两个平民装扮的人吓得浑身发凉。
“不是我们!真不是啊!我们还没动手呢,马车就出故障了!”一个人脑子里一片空白,忽的脱口叫道。
“哈,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你们自然是能推就推。可是你们觉得我们是傻的吗?”大郎君冷笑,便对南山道,“把他们藏在怀里的东西拿出来看看。”
南山得令,立马粗鲁的将他们的衣襟扯开,便从他们怀里翻出一把小巧的弩来。这是一把特制的弩,上头镶嵌的箭头并非平日里用来射杀小动物的那种小小扁平的箭头,而是长长的仿佛一把小铲子似的,前方约莫半指长的截面全都磨得异常锋利,拿一根头发在上轻轻一吹,头发立马断成两截。
“大郎君,这是用西域精铁锻造出来的箭头!”南山立马便道。
而且,这么宽的截面,要是射在车轮上,那么车轮也极有可能会被截断。那么,车子突然往旁歪倒下去就能解释了。
大家看着这个东西,眼中都露出了惧色。
河间郡王见状,眼中也浮现一抹厉色:“你们是谁派来的?本王从不与人结怨,你们为何要这样陷害本王?”
两个人一看情况不对,身体不由瑟缩一下。一个人眼神一冷,南山当即上前,一把抓住他的下巴。便听咔擦一声,此人的下巴被卸掉了。
“他想咬舌自尽!”办完事了,南山才回头说上一句。
如此凌厉的手段,如此简单粗暴的动作,将另一个人吓得面色惨白。
大娘子也才收起了脸上的笑,眼中的光亮却越发闪耀起来。她慢慢走到余下的那个人跟前:“这种精铁可不是寻常人能弄得到手的。说吧,是谁指使你们来的?你们的目的是我还是河间郡王?”
那个人看看大娘子,再看看河间郡王,突然大声道:“我是李中书派来的!当初都是因为河间郡王的缘故,李中书才会沦落到今日的地步。李中书心里对河间郡王恨极,但因为迟迟找不到机会报复,便一直蹉跎至今。今日得知你要出来踏青纳凉,便派了我们过来取你性命!”
“胡说。李林甫现在可没有机会碰触到这么好的精铁。”李象突然便道。
“只要有心,这个根本不是问题。李中书门生遍布天下,只要他振臂一呼,多的是人会帮他实现心愿!”
听他这么说,大家便都是笑,只是看着他的眼神越发的意味深长。
今日天气晴朗,适合踏青,官府也派了人来严加防范,以防发生意外事故,抑或有人打架斗殴。所以一看这边出事了,尤其还事关河间郡王,衙役们不敢耽搁,连忙就去请了捕头过来。捕头匆忙赶到的时候,就见他们已经将案犯都给抓住了,顿时汗如雨下。
“下官来迟,请河间郡王、河内县主恕罪!”
“无妨,你已经来得很快了。”河间郡王道,便指着那两个人,“这两人是崔家郎君抓住的,我们还从他们身上搜出了武器,你把人带回去审问审问。马车掉进湖里了,也要劳烦你们帮忙给捞出来。”
“不麻烦不麻烦,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捕头连忙擦擦额头上的汗,心中暗叹亏得今天遇到的是不爱找事的河间郡王。不然,要是换做任何一个贵人,只怕现在已经指着他的鼻子把他给骂得狗血淋头了。而他除了装孙子的强忍,也别无它法。
河间郡王说完这些,王府的侍卫也已经将拉扯的骏马安抚好牵了过来。
河间郡王再对大娘子歉疚一笑:“看来今天是不能乘车回去了。那咱们就骑马吧!”
“好啊!”大娘子爽朗点头。
直至此时,事情全都移交给了官府,他们便都松了口气。河间郡王这个时候仿佛才注意到李象的存在,便连忙上前道:“这一次,还要多谢李二郎君出手相助。李二郎君英武不凡,侠义心肠,着实令人佩服。改日本王定会命人送上一份厚礼作为答谢。”
“郡王过奖了,我只是做了自己力所能及之事罢了。”李象沉声道,只是眼神早已不受控制的往大娘子那边飘过去。
大娘子却仿佛没有看到。她施施然上前来,对李象屈身一礼:“今日多谢李二郎君相救。大恩不言谢,小女无以报答,唯有回家禀明长辈,再请长辈遣人上门致谢。”
李象慢慢垂下眼帘。“不用了。”
“这是必须的!”大娘子却道。说完这话,她便又对河间郡王微微一笑,“郡王爷爷,您受惊了,不如赶紧回去,我给您施针压压惊吧!”
“好啊!”河间郡王爽快点头,两人便翻身上马,当即扬长而去。
李象看着他们的身影远去,眼睫垂得更低了。
大郎君见状,不由摇头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不过,其实现在后悔也还来得及。“
李象立马抬起头。
“不。”他道。
大郎君眉梢一挑。“不啊?那你以后有的受了。”
便也一挥鞭子:“走了!”
独留下李象在原地形单影只,形容萧索。
河间郡王在郊游时遇刺,此事很快就传遍了长安城内外。
杨玄珪的夫人杜氏又匆忙赶到杨贵妃身边,这次哭得更情真意切了。“贵妃娘娘,您可一定要为咱们家做主啊!这事真不是我们做的!咱们的人只不过是远远跟着他们,还什么都没做呢,谁知道他们的马车怎么就翻了?他们根本就没来得及下手啊!”
“你以为现在你说不是就不是了吗?如今人证物证俱全,落在湖里的马车也被捞出来了,上头的痕迹同从疑犯身上翻出来的弓弩完全一致,这便已经可以定案了!更何况,河间郡王遇刺就已经是一件大事了,结果现在,被找出来的凶器上竟然发现了只准许用于给圣人贴身的千牛卫铸造兵器的精铁!这个罪责一旦被落实,你可知道意味着什么?”
杜氏一抖。
她再见识少,这些年也开拓了不少眼界了,自然知道诸如盐铁之类的东西一向都是由官府把控的。尤其现在这个西域精铁,那本来数量极少,又因为锻造出来的武器十分锋利,便直接由兵部掌握,兵部以外的人都极为少见。那些精铁大都用于给千牛卫配备随身武器了。余下的都封存在兵部府库里,只等以后需要的时候再拿出来锻造。
不过这样的好东西,民间自然也会有人高价买来作为私用。但也都是贵族子弟弄来一点,自己把玩罢了。可是现在,这精铁却出现在了偷袭河间郡王的贼子身上,那么此事就不得不深究了。而一旦深究,就必然牵扯到许多人,首先兵部一干首脑就不能例外!
须知之前兵部经过李林甫多番渗透,好容易才将他的人给推到了侍郎的位置。这两年杨国忠又接替了李林甫对兵部的管辖权,上个月才刚撤了兵部侍郎以及几个重要职位换了自己的人上去。结果人才上去,就发生了这样的事。那么杨国忠好容易培植出来的人马是保不住了。
不仅如此,如果事情持续闹大,震惊了圣人,再由圣人下旨必须彻查的话,那么他们杨家都极有可能被牵连进去!
而偏偏河间郡王又差点掉进湖里,他的马车又被毁了,只要他去圣人跟前哭诉一番,即便杨贵妃再受宠,她也不可能将杨家人全都护住!
所以,现在郡王遇袭一事反倒是小,更要紧的却是这被翻出来的西域精铁!
杜氏弄明白了这些,一时都有些六神无主。“那、那该怎么办?娘娘,这事真不是我们做的呀!”
“难不成你们还真打算将罪责推到李林甫头上去?你们觉得李林甫会答应吗?”杨贵妃冷笑。
李林甫即便失势,也绝对不会容许有人往他头上扣这么一个屎盆子。而且……极有可能,他就要出招了。毕竟,他不出手,难道还等着被人反咬一口不成?
杨贵妃无力摆摆手:“该说的我都已经和你说了。婶娘还是赶紧回去找叔父还有堂兄好好商议一下事情该如何解决吧!如今摆在眼前的是两件事,你们千万都要顾及到了,一个都不能漏掉!还有,切记切记,中心人物是河间郡王!”
这个河间郡王真是了不得啊!平时不出手,一旦出手就必须闹出大动静。上次是李林甫,现在就轮到他们杨家了……
而他之所以会闹事,原因都只有一个——崔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