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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向巢多想,祭祀的重头戏开始了,墨夷解开发髻,披散着头发围着火堆狂舞起来。
“斗指东南,维为立夏!”
“吉日辰良,愉兮祝融!”
台下众人也跟着手舞足蹈,歌未明,舞如迎春,以取悦祝融,保佑今年夏天风调雨顺。
周围气氛很热烈,比面前的列火还要热,只剩下向巢尴尬地站在圜丘上,汗流浃背。
好在舞蹈之后,他再稽首感谢一通鬼神,就可以结束仪式了,向巢想着自己得赶快回萧城府邸里沐浴一番,再躺在榻上悠闲地吃冰消暑,同时谋划如何给乐氏和南子添乱。
然而意外就在这时发生,那正在狂舞的墨夷忽然间浑身颤抖,嘭地一声摔倒在地,等再爬起来时,已经双目血红,扫视众人,竟似换了个人,不怒自威。
“是祝融神降了!”在旁协助的墨夷弟子们纷纷跪倒在地,连带着身后千百民众也齐齐匍匐,只剩下向巢一人。
“卿士,请下拜!”
愤怒的吼声从身后传来,让向巢眉头大皱,却碍于形势,只得在火堆前勉勉强强下拜,心里惊疑不定,这是往常没有的程序,所以连榻都没有,那些鹅卵石膈得他膝盖发疼。
祝融“神降”的墨夷腰板挺得笔直,他余光瞥过向巢,然后目视众人道:
“祝融有言:宋国大乱,天降灾异。民众惧死,便做出了淫暴、寇乱、盗贼之事,拿着兵器在大小道路上阻遏无辜的人,抢夺别人的车马衣裘为自己谋利。幸有新君尊敬天道,执政司城乐氏勤勉政务,设立医馆救人,又有大巫驱使三十六位巫使行走淮泗,劝人向善。宋乱由此消弭,只待玄王降世,便能步入小康之世。”
墨夷指着瞠目结舌的向巢重重地喝道:“唯汝萧城,不敬天道,不尊国君,怠慢祭祀,不顾民众死活。只知道献子女玉帛谄媚于吴国,以至于父子弟兄不孝不悌,贱民亦不努力于劳役,以至于此地水旱无常,怨声载道。天道借我之口降下旨意,只有将你这昏聩的肉食者拿下,方能消除祝融之怒,夏天才能风调雨顺!二三子,还不动手?”
他一挥手,早已在旁等候多时的那些见习巫祝便冲了过来,将准备起身的向巢一把按住,动惮不得。
与此同时,那些察觉不妙,拔出剑来的卫士和吴国剑客也发现,他们已经被密密麻麻的宋人包围了,这些人衣衫褴褛,不着片甲,手里不知何时多出了简陋的武器:木棍、耒耜、石镰、翻土的耨,甚至只攒着一块石头。
那位脸上纹面的吴国剑客大声威胁道:“靠近者死!统统让开!”
但宋人们不让,他们嘴里喊着“吉日辰良,愉兮祝融”,开始围拢过来,虽然最初被剑客和向巢的卫兵杀了数十人,但胜在人数众多,很快就推攮着将他们按倒在地,活活打死。
而远处,这些宋人也悍不畏死地攻击向巢带来的甲士,以数百人的死伤为代价,将他们纷纷扑翻,一时间圜丘里里外外惨叫声连绵不绝。
向巢已经被控制住了,他面色苍白地看着这一幕,却听旁边的巫祝墨夷轻声说道:“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这位“神降”的巫祝已经恢复了正常,但向巢还是想不通,自己信任了这个巫祝三年,他也没有一丝背叛的迹象,为何今日却突然做下这种事情。
“你要什么?钱帛,田宅,美女?”
“我不要别的,只要还这萧城一片朗朗乾坤。”墨夷从弟子手中接过一样东西,将它挂在脖颈上,那是一枚阴阳鱼的坠饰。
向巢瞬间明白了,这个诡异的图案是所谓”天道教“的标志,向巢本以为还没传到自己的领地上,谁料连自家巫祝都被渗透了。
“你是南子的人!”
“不错,我侍奉天道,听从大巫调遣已经一年了。”墨夷笑了笑,脸上却没有背叛的惭愧。
“乐大心虽叛君,可他在萧城时尚且知道爱民,但自从你控制此地后,为求自保,无岁不向吴国纳贡,民众却困苦不堪,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卿士,你肆虐国人时,恐怕没想到,自己会是如此下场吧?这就是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
墨夷朝身后点了点头,一名黑甲武士便急步走到向巢面前,向巢认得,这装束,是宋宫里的宫甲,他还对向巢笑了一下。
“见过卿士,小人代替公女问候卿士别来无恙。”
话音刚末,那宫甲便抽出一把短剑,一下就捅进了向巢的心窝里!
……
“向巢死了。”
数日后,南子嘴角带着笑,对乐溷宣布道。
“就……就这么死了?”
乐溷汗颜,萧城户口众多,向巢占据那里后养兵五千,过去三年他想了很多办法,却无法夺取,如今南子略施小计,就轻轻松松地将向巢杀了?
南子却不觉得是意外,过去两年多时间里,她遵循赵无恤的指点,在宋国孜孜不倦地传播天道教义,不断从宫中和毫社的亲信的培养巫祝,让他们去四面八方传教,如今已有小成。
赵无恤的那套理论成体系,有教义,很容易蛊惑人心,杂七杂八的鬼神、山川、河伯都被天道融合,成了“化身”的一部分。本来各自为政的宋国宗教力量开始被她统一起来,拧成了一条有力的绳子。
这条绳子让宋国摇摇欲坠的局势稳定下来,和她南子绑到了一起,也让南子手里多了一件极其有力的武器。
向巢对商丘防备心甚重,宋国官方的力量无法进入萧城,但巫祝不一样,他们在宋国地位本来就高。有巫祝云游投宿,宋人都会欢天喜地地在家中设宴接待,顺便让巫祝为自己赐福,算算自家儿女以后的运势。
所以她很容易便将触角伸进了萧城周边,花了一年多时间让当地巫祝墨夷归附,于是教徒开始翻倍增长,已经有万余人之多。加上向巢为贪得无厌的吴国人卖命,加重了一倍的税赋,大量钱帛子女被献给吴人获取保护,在萧城不得人心,只需要让墨夷找个机会煽风点火,萧城的民众就能奋而起立,颠覆向氏的政权。
“如今向氏群龙无首,墨夷已经带人攻占了萧城外郭,其余各邑也纷纷起来反抗向氏的统治。如今,只需要驻扎在彭城的公室军队开进去接管各邑即可。如此一来,宋国的内患就消弭了,执政,还不速速帅军去助赵将军?”
乐溷还是有些犹豫:“向巢虽死,可那些公族豪长,还有与他亲善的大夫们呢?他们也有自己的族兵和武装,不可不防啊。”
“向氏既灭,外部已经没人能威胁商丘,那些公室旧族只能跳梁,掀不起大浪。若就此偃旗息鼓,我还能暂时放过他们,若不知悔改,向巢的下场,就是他们的下场!虽有深溪博林、幽涧无人之所,施行不可以不慎,处处有鬼神视之,天道昭昭,无人能够逃脱惩罚!”
南子以一句她编写教义里的《明鬼》作为结束语,让乐溷喊到了一丝莫名的骇然,这其中是否包括他呢?
“大军若离开,商丘必定空虚,我就怕……”他才不好意思说,是自己害怕带兵出国作战,害怕身为次卿的皇瑗乘自己不在时窃取了宋国政权。
南子会意:“我会坐镇宫中看住皇氏,让他不能染指正卿之位,执政且放心地带大军前去。”
虽说是商量,但她的语气不容置疑,如果说她之前对乐溷还有几分客气,现在却是居高临下的态度了。
经过这次的事情后,南子的勇气膨胀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手里新锻造的这把剑太好用了。在宋国,她虽然受卿大夫们集体质疑,却已经借助宗教控制了底层民众,民惟邦本,她已经立于不败之地!就算没有司城乐氏帮忙,她也能站稳脚跟,最大程度支援赵无恤!
“也不必担忧国中空虚,我会立刻着手,组建侍奉天道的民兵,他们会遵循天道的意志,一手持坚盾,保卫公室,另一手挥舞闪亮的剑,洗涤宋国内部的心怀不轨者!”
……
四月中旬,乐溷带着从商丘国人里征召的一万大军出发了,他和赵无恤约定四月底会于西鲁,共同攻击深入那里的齐国大军。
“这一万人看似多,实际上一半是首次傅籍的新兵,真不知道等决战后,有多少人能活着回到泗水……”乐溷能力不足,胆子偏小,出发以后唉声叹息。
不过他们速度并不慢,士气也不低,只因军中还有南子派的巫祝随行,为兵卒们打气,将齐国描述成“违背天道的敌人”,将齐侯说成荒淫无度,不敬鬼神之徒,必须被扫灭。老实巴交的宋人信以为真,雄赳赳气昂昂,好似是要去打一场圣战。
通往鲁国的道路有许多条,最近最方便的,莫过于经由曹国入鲁。
曹国本就是中原诸侯的交易中心,这几年更是凭借奢侈行业,越发富庶无比。听说曹伯都能效仿赵氏,养得起数百人的骑马猎队,而曹军更是不要钱地堆砌装备,几乎人人披甲,兵刃也比宋国高出一个档次……
当然,曹国的道路也是最宽敞最好走的,听说曹伯阳前年任命了一位名为公孙疆的人做大司城,对他言听计从。公孙疆利用海量的财富大兴土木,不但在国都的郊外建立了五个新城邑,名叫黍丘、揖丘、大城、钟、邘,还修缮了道路以便商贾通行。
只花了两天多时间,浩浩荡荡的宋国大军便走到了宋曹边境的贯邑,乐溷已经提前派使者沟通好了,宋军借道曹国,并于五日内离境。
孟夏四月,日头已经很毒,宋人们站在城门紧闭的贯邑外汗流浃背,乐溷派将吏去约束他们的行伍秩序,宣布进入曹国后不准开小差,不准骚扰曹人,不得擅入城邑。因为之前宋军从曹国入鲁时,曾闹出宋兵失踪,滋扰陶丘商户的事件,当时宋曹还闹出了一些不愉快。最后在赵无恤调解下,乐溷道歉赔礼了事。
“只希望这次不要有意外……”乐溷这么想着,头顶的汗却不住地从头发里冒出来,弄得胄内湿热无比,好想解下来。
“怎么还不见回话?”半个时辰后,乐溷的耐心耗尽了,他再度让人过去叫门。然而让所有人没料到的是,贯邑曹将一言不合,便从城墙上射了一通箭下来,派去叫门的人三死二伤,连滚带爬地跑了回来。
一同被带回来的,还有两颗脑袋,以及一份国书。
脑袋用石灰腌制过,依稀能辨认出容貌,竟是宋国常驻陶丘的正副使节!而乐溷打开那份国书看了一遍后后,脸色更是精彩异常。
“曹国……向宋宣战?”
他又看了一遍,半响无语,随即才摸着头顶的胄喃喃自语道:“我没看错吧,曹国向宋宣战?是我疯了,还是曹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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