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武昌上空的黑烟逐渐散去,惊恐了一夜的人们开始从门缝里、窗台上向外张望,死尸、鲜血和沿街墙壁上的子弹印痕诉说着昨夜的激烈战斗,大街上躺满了尸体、嫣红的鲜血顺着石板不断扩散,苍蝇蚊虫萦绕不散。一些平时无人的角落里被扒光了衣服的男男女女尸体更是提醒世人,无论战争多么正义,受苦的依然是那些普通人。
一队队胳膊上扎着白毛巾的士兵开始清扫战场,尸体被掩埋、废墟被推平,每个人都在尽力忙碌着,可在这种忙碌下,一种古怪的气氛却在悄然蔓延着。
“兄弟,你说我们接下去怎么办?”当硝烟和热血经过了一夜的激荡逐渐平静下来后,士兵悄悄推了推伙伴,伙伴摇了摇头,茫然的抬头看着咨议局上空总觉得有些怪异的十八星旗。
是的,或许说来可笑,但所有参与了起义,甚至是据说早已计划周详的共进会和社这些民党成员都发现,之前一切的一切都是在围绕起义运作,而当起义真的成功后,却没有一个人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两派此刻的首脑人物死的死、病的病,此刻竟找不出一人可以服众。
吴兆麟从拐角走过,听到士兵的对话后愁眉不展走进了咨议局,刚进入会议室就看到熊秉坤、蔡继民这些人都来了,还有很多从未谋过面的党人也来了,会议室更是成为了菜市场。
“刘公、你是大家推选的总理,不如改改当总督算了。”
“之前说好的是孙武,怎么可以换人?”
“孙武现在在医院,要不让蒋翊武来。”
“蒋翊武一晚上都没见到,你让我去哪里找?”
“依我看,不我速速联络黄兴和宋教仁几位先生,请他们入鄂主持大局。”
“胡扯,满鞑子大军就要来了,你找他们?何时能到?难道让我们没指挥就和满鞑子拼命?”大家为了谁当总督的位子争吵不断,见到吴兆麟进来就仿佛见到了救心般,熊秉坤更是抓住他说道:“畏三兄,你是总指挥,我看不如就由你当大都督。”
吴兆麟脸都变色了,他一个小小队官能率众打下总督府,完成起义壮举已经算超常发挥,现在士兵们都冷静了下来,开始考虑各种各样的善后事宜,正是军心最乱的时候,作业事情那么大,肯定有人跑到租界向北面通风报信了,一旦上朝廷调集大军来镇压,那就是涉及几万人的大战,他这样一个人坐上去怎么能服众?!
军心一旦有变,别说很可能会赶来的北洋了,就连逃亡刘家庙的张彪残部都会反噬回来,所以坚决拒绝道:“诸位,我不过是个队官,即便是坐上这个位子也不能服众,所以此事休要再提!”
“那依畏三你意见,该由谁当这个大都督?”
吴兆麟吸了口气,其实心里早就有主意了,但还是佯装想了半天后才说道:“武昌三镇,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我等举事成功后满鞑子肯定会疯狂反扑,北洋六镇都可能被派来,所以想要做这个大都督,需要一位能稳住军心,带领大家共抗大敌的人,以我所见只有两人,混成协协统黎元洪和咨议局局长汤化龙。”
一听吴兆麟居然推选满清官员,不满声立刻喧嚣起来,唯有蔡继民悄悄和吴兆麟对视一眼,站起来说道:“初战告捷,我们应该摒弃成见,选贤入用!否则群龙无首就会陷入内乱。所以我觉得应该立刻选出大都督,再通告全国,让各地响应!否则任凭我们这些无名之辈折腾,其它省份可能均会认为我们不足成事,这样首义推动全国也就成了句空话。”
蔡继民这几句话一出,会议室内顿时安静了下来,大家内部高层其实很久前就讨论过让黎元洪出任都督,所以在社和共进会互相较劲找不到合适人选的情况下,只能同意了他们两人的意见,看到这里两人相视一笑。
咨议局局长汤化龙还不到四十,白白净净的读书人,平时为人干练老道,又是湖北立宪派的领军人物,所以大家首先派人去请他。汤家距离咨议局不远,被枪炮吓了一晚上的他脸色有点白、脚步飞快抵达了会议室,可当听说要推选他当大都督后,白净的脸上都画出了油彩。
这不是玩命的事情吗!
咨议局本来就是立宪派,立宪和推翻满清搞共和完全是两码事,何况现在局势不明,这些人举事后还要仓促找带头大哥,一看就不能长久。加上他也不懂统兵,读书人打仗越打越乱,最后把自己小命弄丢可就完了!而且汤芗铭还在水师当官,这要是起义成功的全国通牒一发,肯定是人头落地,所以也学吴兆麟坚决拒绝。
刘公身体不好,孙武住在医院,蒋翊武连人都没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临阵脱逃,汤化龙又坚决认为书生带兵会坏事,这可让大家傻了眼了。
这时马荣走进会议室,见到里面静悄悄的气氛凝重,不敢多待连忙把熊秉坤拉了出来:“找到黎元洪了!”
“什么!”
靠在门口的吴兆麟听到对话,嘴角悄然一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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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大人。”
黄土坡家中,刘文治推开门见到黎元洪正站在窗口望着北面,连忙跑过来说道:“大人,送信的士兵回来了,他说吴兆麟已经接到信,并且让他带了句话给您。”
远处武昌城内响了一夜的枪炮声已经让黎元洪肝胆欲碎,从得知楚望台被迅速占领后,就知道这回要糟了,所以才让人给那边的总指挥吴兆麟送去了一张纸条,这张纸条是他能不能顺水推舟的唯一希望,所以听到后追问道:“什么话?”
“吴兆麟说,大人的德望他是知道的。”刘文治这句话刚说完,黎元洪就觉得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落了下去,长长吸了口气后,不动神色继续问道:“外面现在怎么样了?”
刘文治说道:“只听刚才回报的几个家人说,总督府昨夜大人离开后不久就被攻破了,张大人坚守督署,在望江门那边和乱军鏖战一夜,拂晓时才不敌离开,带了逃出来的李襄麟部、巡城营、马标余部和亲卫一千余已经过江向刘家庙方向去了。”
“刘家庙?他要北上了?”
刘家庙火车站是三镇陆路连接河南、京畿等地的重要通道,所以黎元洪听到这里还以为张彪要逃,刘文治连忙说道:“没有逃,而是在哪里建立了营帐,说要等援军抵达后在杀回来。”
“不对啊。”黎元洪拍拍脑门:“杨秋的二营不是在那里驻扎吗?难道也被张彪招揽进去了?”
“这个卑职也不知道,只不过听人说昨夜汉阳和汉口也响了一夜的枪声,此刻两地已经封城禁止出入,早上卑职还派人过去准备联系杨秋派兵来保护大人,可船还没到码头那边就鸣枪示警告诫不得靠近,武昌通往那边的电话也全都断了,卑职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难道42标也反了?”黎元洪心头一沉,昨夜杨秋的电话还让他稍稍安心,一心想外有杨秋的42标做外援,再把宜昌的41标2个营控制住,内有吴兆麟一干老人,自己这条命就肯定可以保住了,可现在42标出了问题,最大武力外援没了,自己手上的牌可就太少了。
黎元洪越想越觉得继续留在这里太危险,所以立刻让刘文治找了身衣服换上准备离开,没想衣衫还没整理好,大门外就传来了一阵叫喊。
刘文吉连忙出门带着王安澜去看情况,出门后发现居然是一大队扎着白毛巾的党人士兵,顿时脸色大变,带队的马荣见到两人惊慌的模样立刻就往里面冲。
早已在门后看到的黎元洪被吓坏了,这边刚得知42标出问题,那边吴兆麟也才回复,士兵就来了,这万一是不明真相的士兵自己岂不是?!还没好怎么逃出去,马荣就已经带人冲了进来,见到他衣衫不整,不屑一顾的浑笑道:“黎大人,你不会是被吓得钻床下了吧?哈哈莫怕莫怕,我等是奉命来请黎大人前往咨议局议事的。”
目光厉色一闪后,黎元洪扭向了旁边的士兵说道:“我平时带你们不薄,此刻我已放下军权闲赋在家,为何还要来害我!”
士兵中很多41标的战士,见到黎元洪自然心怯,连忙说道:“大人,我们真的是来请您去议事的,大家都推选你当大都督。”
“大都督!”
这可要了小命了!自己的本意是继续统兵随便弄个官混混日子,这个吴兆麟怎么就把直接推上了大都督呢?!吓得他连忙拒绝:“你们党人人才济济,黄兴和宋教仁之辈德望都比我高,何须我做大都督。”
马荣见他推三阻四唧唧歪歪了半天,顿说火冒三丈,拔出手枪大喊道:“你若顺从就有活路,否则只有死路一条!统领请自择。”
黎元洪愤恨的看了眼马荣,知道这关是肯定过不去了,所以咬着牙换了身青衫长袍,又戴了顶瓜皮小帽,摆出一副闲云野鹤的样子才出门向咨议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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