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容号巡洋舰驶离汉阳的那一刻起,全中国目光都聚焦在了一个地方。
护城河和城墙已经不见了踪影,辛丑条约后天津彻底成为了不设防的城市,成为各国渗透和盘剥北中国的前哨站,这里的租界面积仅次于上海,各国驻军数量更是大大超出。但同样这也是座开风气之先河的城市,工商林立、码头桅杆如林,是北方最富庶的城市而且没有之一。然而这种富庶却和大部分生活在此的国人无关,地理更是决定了驻扎在这里的各**队可以轻易将剑尖插入这个国家的心脏。
著名的四牌楼大碗茶铺内,一大早就迎来了很多提着鸟笼,梳着辫子,锦衫棉袍穿戴整齐的满人,自从满清退位后除了少部分王公贵族回满洲外,大部分都来到天津定居,早年捞足银子的悠闲自在一辈子都花不完,没捞到钱的也能抱着个青瓷花瓶忽悠洋人当二狗子买办,当然也有不少最后落魄街头连口饭都吃不上。
“呦,这不是文贝勒爷吗?”
“靳贝勒吉祥。”
茶楼内满是这样的打招呼声,有了袁世凯的优待后这些人还能舒舒服服活着,这其中既有安于现状的,也有想复国的,当然后者人数已经寥寥无几。
“听说了吗?那个西南王已经来天津卫了。”
“何止他,会党的头也来了。呸!那个活曹操赶我们出北京城时眼睛都不眨。现在被逼得要和谈了,该!”
“他这回是被耍惨了,我听北京那边说。当时就气得吐了几口血,现在更连床都下了不了了!他自以为逼咱皇上太后退位就能谋篡大位,现在便宜全被南面占了,这要换我当场就抹脖子了。”
“你得了吧。当初皇上下旨退位前你也说抹脖子,要不我借把刀给你?”
“行了行了!咱哥几个斗来斗去还有啥意思?要我说,这回还真不能让南面得势,尤其是那个西南王!”
“为何?”
“你们想啊。咱哥几个还能安安稳稳在这里喝茶靠谁?说到底袁宫保还算念旧情了,会党那几个省还算好些,但西南你们可是不知道!前几天广西有艘船回来,上面不少咱们满人,全都是被那个西南王和陆荣廷赶回来的,每人就给加塞了两千块钱、田产房子全部充公没收给了那些苦哈哈,这还不算呢!听他们说云南那边闹得更厉害。那些土番子(被人口中的土司)杀的杀、剿的剿,没几个有好下场的,反倒是他们的奴才全他妈翻了身了!你们说说此等薄情寡义生性好杀之人,要是他当了大总统。还有咱们的活路吗?!”
“照你这么说,还真不能让他当大总统?”
“这不是废话吗,自古以来北统南长治久安,南统北有几个不是祸乱害人的?你们看着吧,要真让那个西南王坐了天下,还不知道要死多少。”这几个亲贵正聊的热闹,突然被人从后面狠狠一撞胳膊,扭头刚要喝骂就见到两个穿着羊皮袄。腰扎皮带目光凶横的大汉擦肩而过。
大汉边走便四处张望,目光游动警惕十足。他们身后还有一个五短身材。三十许的光头男子,男子双手叉腰毛领外翻。神色变化见左脸颊上那道如线虫般的伤疤不停扭曲。见到他们这身装束,满族亲贵到了嘴边的叫骂立刻缩了回去,其中一人悄悄嘀咕:“***,啥时候胡子都敢来这天津卫横行霸道了?要换在之前,看老子不弄死他们。”
关外的胡子和满族一直不对付,换以前那肯定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可现在。
光头大汉旁若无人闪进了二楼的一间包房,包房内一位四十几岁头戴瓜皮帽的男子见到他满脸堆笑站了起来:“马三爷,您可总算来了。”
光头马三爷扫一眼四周,哼道:“赵四,你这是什么个意思?不是说有大买卖商量吗?怎么挑这个地方。”
“人多嘴杂,却也是南来北往多豪客的地方,不容易惹眼注意。”赵四拱拱手,请马三爷坐下后亲自倒上茶,问安道:“三爷这一路来可好?”
马三爷也不多啰嗦,拍拍空空如也的腰带冷道:“还行,就是腰里不带家伙不踏实。”
赵四明白他的意思,笑道:“关内比不了关外,尤其是这天津卫,连大总统都不能带枪入内,不过三爷尽管放心,家伙咱们已经准备好,只等您一句话了。”
马三爷真名马飞虎,是关外响当当的胡匪,这回是受了别人委托来天津做笔大买卖,所以见他扯起了话头,一抬眉让手下去外面守着后,将杯盖斜靠在杯子旁,敲了三下后才说道:“江湖规矩,不做不知底细的买卖。”
赵四也是闯荡过东北的人,见到他这手暗语就知道想问问目标是谁,立刻从贴身兜里掏出两张照片递了过去:“年轻人叫杨秋,年纪大些的是宋教仁,这两位马三爷应该听说过吧。”
看照片倒没太惊讶,但听到名字马飞虎还是禁不住倒吸口冷气!他虽然身处东北,但天下大事还是清楚的。一位是南方会党领袖,一个更是拥兵数十万的西南王!这可不是好买卖,但他毕竟是刀头舔血,皇帝出巡都敢拉下马的胡匪,面色不动把照片往桌上一摆手指敲了几下:“不好办。”
不好办就是还有戏!赵四眼神一亮,只要他没拒绝这笔买卖就还有戏,怕他还有顾虑连忙说道:“三爷不用太担心,天津卫是洋人地盘,所以这回他们只答应杨秋一人可以配枪,虽有些兵护卫但没枪没炮,有“一枪倒”马三爷出面必定是手到擒来。”
说起自己的外号,马飞虎也有些得意,脸上的“线虫”狠狠扭了扭:“听说广西有个陆白衣枪法不错,老子还真想和他对对。”
“南陆北马谁不知道,可惜陆白衣老了,怎么比得上三爷春秋鼎盛。”赵四狂拍马屁后从兜里掏出了一张一万的银票:“做买卖的家伙,咱们大总理已经准备好了,这是一半定金,三爷您看。”两万?马飞虎眼珠子一瞪,狠狠拿起照片往桌上一摔:“赵四,老子是给陈大哥面子才跑这趟的!你他妈当老子什么都不懂吗?会党咱们就不说了,这个杨秋是什么人物?手底下二十几万大军!就这两人!告诉你那个赵秉钧大总理,十万!还得给我先全部付齐了,少一个大子老子立马回东北,你们爱找谁找谁去。”
这个报价让赵四都抽了抽眼角,心底暗暗生气,但这个马飞虎的确是做这件事情的最佳人选,胆大不说,深山老林里还练出了一手好枪法,因为这里是天津不能砰砰啪啪乱打一气,必须一击即中然后立刻跑路,所以只有这个人是最佳人选。可十万他还是有些做不了主,说道:“不是兄弟说假话,这个数目赵四实在是应承不了,三爷不如在这里等我一日如何?”
马飞虎听他的口气这笔买卖有门,点点头带着手下走了,赵四见状立刻赶往天津赵秉钧的公馆。
就在北方紧锣密鼓准备恶毒计划时,南方也悄然展开了一张大网,随着日本轮船缓缓靠上上海吴淞口码头,陈其美伸了个懒腰从船舱里钻了出来。虽然没有一年多前欢迎的盛景,而且他也请辞了上海都督,但这里还都是他的亲信在管理,上上下下谁不知道上海是他的地盘,所以下船后立刻有几辆轿车开了过来。钻入车内后,提早回来打前哨的蒋志清也坐了进来,因为陶焕卿的事情还没过去,所以他戴了顶宽檐帽伪装,见到他立刻压低了声音:“阿哥,有消息了,北面的确是要对他们下手了!”
“我就说嘛,这个时候他们是不会消停的。”陈其美烟瘾犯了不停犯困,点根烟过过瘾才问道:“是那帮人马?”
“是江苏巡查长应桂馨,之前孙武被逐湖北后他也吓得逃了出来,现在是袁世凯在江苏的密探。前几天黄郛说,他派人来从我们这里挑了个叫武士英的兵痞,又塞了1000块钱让他北上去天津动手,本来黄郛阿哥是想拦住的,毕竟武士英是我们沪军的人,出事肯定受牵连,可等到了军营后他已经走了。”
“从我们部队里挑人?”陈其美暗道不好,这要是出事自己岂不是要受牵连了,连忙说道:“不行!你马上带几个可靠的人去天津。”他才说完,知道事情紧急的蒋志清立刻去拉车门准备北上堵住武士英,担不料开没推开就被一把拉住。陈其美喉结猛地动了几下后,声音忽然变得很阴沉:“等他动完手你们再动手!”
蒋志清明白了他的意思:“阿哥放心,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不过天津那边都是洋人的天下,我这边去手里没家伙,恐怕。”他话还没说完,陈其美悄悄递给他一张纸条,目光森冷:“去这里,有人会接应你们的。做完事情后直接从那边回日本,等我消息后就和孙大炮一起来回。”
蒋志清点点头,压低帽檐后迅速开门招呼几个人向火车站走去,轿车内陈其美目中煞气一闪而逝,敲敲车门对司机喊了声:“先去黄郛那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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