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一日,酝酿了数个时辰的暴雨如同爆炒的豆子般落下来,气势磅礴。
至此时,起于汝阳侯赵豫的谣言,席卷京城、会试,终于于此落下帷幕。关于各方的处罚结果都出来。
当日下午,贾环在暴雨中,在都察院前接了他的乡试座师方望出狱。在天子加恩太子太傅的情况下,方先生不可能还留在狱中不出来。那就由对庙堂诸公的不满,变成了对天子不满。而会元舞弊案一事,自是由都察院结案:污蔑之事!
方先生已经出来,彭侍郎离去,他准备明天去翰林院报道,开启新的征途。
而京城中这场围绕着科举的风波,就像是昔日一个个的**一样,渐渐的溃散、消失。数十年,这样的事情,在京城中时常上演。所谓,京城风华。
风雨如晦。
所表露出来的有,太子殿下流露出来的“雄心”、焦灼、不安、对权力的渴望,以及他的部分实力。还有,庙堂之上,大学士们之间微妙的关系。
还有,天子的雄心壮志,他的文治武功之路,正在推行中。几年可以奏效,则未可知。还有,天子后宫的格局,还有勋贵和文臣的关系,新旧勋贵之间的派系,还有锦衣卫的活跃….
诸如此类种种,都如同一副辽阔的画卷,开始向贾环展露出一角,徐徐的揭开它神秘的面纱。
时间,时间,还是缺时间。在成为翰林修撰(正六品)后,已经是鲲鹏之展翅,即将扶摇九万里。但还没有真正到天高任鸟飞之时。贾府的未来,还是如疑云般,不确定,偏向于毁灭。
易,乾卦:潜龙勿用、见龙在田、或跃在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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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风云、大事,关注的人,自是会从邸报、书信中关注,不关注的人依旧是过着自己的生活。当今天下,正值盛世,即便京城中的米价上浮至7钱银子一石,但百姓的日子依旧是过得下去,有滋有味。
京杭大运河的终点,通州,一艘中等规模的船只靠岸。便有仆人拿着兵部的勘合去驿站中。随后,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带着美妾、家人、奴仆住进驿站中。
驿站的小官随即过来拜见,住进通州这边驿站的是皇家远亲、前朝宰辅之子、天子面前的红人、如今的钦差、翰林编修(正七品)宁儒。
将驿站的官员打出去后,天色已经逐渐的晚了。宁儒吩咐自己的长子,道:“今天现在通州住一晚,休息休息,明天到京城。你去外面把最新的邸报找来。”
长子应了一声,将邸报送进来后,再告辞离开。宁儒打开报纸,读着最近的信息,随后抚掌大笑,“哈哈,子玉贤弟果然了得。”
这时候的邸报就和天朝的新闻联播一样: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龙江先生在京城中有至交好友来信,说起贾环中会元又卷入舞弊案中一事。
龙江先生虽然在京城中放浪形骸,纵情花丛很多年,但是政治能力并没有丢掉。从早几天前的公布殿试结果的邸报上的蛛丝马迹中,立即推测出贾环摆脱了漩涡。
“老爷何事这么高兴?”龙江先生的美妾笑着拿过邸报,看了一会,道:“老爷,贾子玉只是中探花,又不是状元,你因何如此高兴?”
龙江先生笑道:“他这个低调的探花,可比高调的状元好。万一有人编个顺口溜,比如:贾不贾,状元郎,考前拜师送礼忙;勋贵国戚神童子,千古一人看贾郎。则陛下心中会怎么想?”
龙江先生的美妾哑口无言,随即笑一笑。这就是秦汉时期盛行的谶言了。
龙江先生喝了口茶,心中感慨,一眨眼,自金陵一别,这才几月的功夫,子玉贤弟就已经和他一般的官职了。后生可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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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龙江先生抵达通州时,教坊司的本司胡同中,天子的心腹袁壕正在相好的名妓成琪儿绣楼中搂着美人吃酒。
夜色之中,丝竹、欢笑、热闹的声音源源不断的传来。夜场的氛围极佳。毕竟是国朝最有名的胭粉之地之一。
成琪儿时年约二十一二岁,正是要准备退出欢场的年纪,服侍着袁壕吃酒,心中郁郁寡欢。袁壕还没有娶妻,但却又不松口纳她入门。她如何高兴的起来。
成琪儿随口的说着话题,“奴家听闻贾先生得中探花,胡同里的姐妹们都是欢呼雀跃,都说名至实归。怎么最近几日并没有见他前来教坊司,莫非他舞弊的事还没有问题?”
贾家往宫**应蜂窝煤,走的就是光禄寺少卿袁壕的门路。这些事,归光禄寺管。是由她牵的线。
袁壕四十多岁的年纪,笑着摇头,“舞弊的事情早就有定案。他现在刚入仕途,要低调点。”说着,喝了一杯酒,看着绣楼外的夜景,若有所思。
他是两榜进士出身,但是官场的前十几年都混的很差,最终是靠揣摩天子之意,成为正五品的光禄寺少卿,天子眼前的红人。去年贾贵妃封妃,便是由他在朝中上书,形成声势。让天子得偿所愿。
他当然,也没少被科道言官弹劾?但那有如何,好官我自为之。此次京城中的两个科举舞弊案:贾环、赵星辰,他都秉承上意上书:纵贾环,严赵星辰。
而今,宫中似乎有迹象显示,贾贵妃失宠在即,现在天子独宠杨妃。但是,他的看法和主流的看法不同。天子宠杨妃不假,但是贾贵妃年龄尚小,且贵妃之号仍在,这还不能断定失宠。
吴贵妃同理。像周贵妃那种,年老色衰才叫失宠。即便育有燕王,但天子仅嫡子就有三人:太子,晋王,楚王三人。另有皇子九人。燕王太不起眼了罢。
这件事,他暂时还看的清。而朝政之上,他却是看不清了。天子欲得西域,如此重大的事情却由建极殿大学士何朔主导,那么置谢相于何地?
他要不要弹劾谢大学士呢?天子心中对谢大学士又是如何想的呢?朝廷的揆将会由谁接替呢?朝局扑朔迷离啊!
所以,他今晚才会到成琪儿这里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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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十二日,暴雨停歇。空气中透着清新、凉爽的夏季味道。窗外庭院里的绿树上,青翠欲滴。
房间明亮的落地衣镜前,彩霞帮贾环梳着头,晴雯、如意两人叽叽喳喳的在一旁说着话,评论着贾环身穿青色的从六品官袍,笑意涟涟。
“好了,三爷。”彩霞帮贾环梳理好头,退开几步,欣赏着镜子的青年。三爷穿官袍很不同。四爪龙蟒金绣的青色官袍,鹭鸶补子,再戴上乌纱帽,可不就是官老爷。
贾环好笑的摇头,在客厅里吃过早饭,便带着长随钱槐、胡小四前往皇城脚下的翰林院。
先从西江米巷到棋盘街,再往东至翰林院。贾环早就在吏部领过官服、牙牌,到翰林院门前,在门子处验过后便进入。并没有传说中的门子拦着不让进,或者狗眼看人低的事情生。
当今天下,如此年轻的翰林,也只有贾环。殿试的金榜、结果已经传遍天下。天下谁人不识君?
一名小吏领着贾环前往登瀛门后的西堂,拜见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读学士曾缙。
掌院学士彭仕鄂罢职,吏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萧学士并不在翰林院中。此时,翰林院以曾学士为尊。
曾缙年约四十多岁,容貌普通,矮圆脸,身量中等。他亦是殿试的读卷官之一,亲眼见证了当日读卷时的一波三折。见贾环进来,笑着说了几句场面话,便道:“蔡伯宗今日在院中,便由他和魏宗贯带你去见诸位同僚。玉堂之中,俱是天下俊杰,唯独以子玉年纪最幼,名声最盛,他日宴饮,定要多做几篇文章。”
皇妃的弟弟,礼部尚书的弟子,百年世族贾家的子弟,曾缙脑子又没抽,和贾环又没有什么利益冲突,当然是和颜悦色的说话。要知道,翰林一贯是眼睛朝天。这是科举名次带来的荣耀、地位。也被社会、官场认可。
玉堂是翰林院的雅称。蔡宜,字伯宗。魏翰林,字宗贯。
“学士抬爱,下官何敢献丑?谢学士安排。”贾环道谢之后,在小吏的带领下前往蔡宜的公廨。
简而言之,先找领导报道。领导让人带他入职。
小吏带着贾环出门,走两步就是蔡宜的公房。翰林院中,以翰林学士最大,谓之,掌院学士。其下是侍读学士二人、侍讲学士二人。两位侍读学士就是吏部右侍郎萧学士和曾缙。两位侍讲学士则是蔡宜和许澄。
在掌院学士空缺的情况下,萧学士、许澄都不在翰林院中,蔡宜是翰林院的二把手。
公房之中,正对着门的书桌后坐着一位将近四十岁的翰林,容貌俊逸,脸上带着微笑,道:“子玉今日才来?”笑容和语气中都透着亲切。
贾环心中微微一暖,行礼道:“晚生见过蔡前辈。”读书人之间因为科场的关系,可以以前后辈相称。
贾环当日将林如海遗留给他的书信给王子腾看,其中便是原翰林院侍讲,现在的翰林院侍讲学士蔡宜(从五品),刑部郎中(正五品)汤奇。
贾环是想用引荐此二人,抵消王子腾口袋里贾雨村被贬后留下的空缺。显然,蔡宜和王子腾接上线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蔡宜。再加上如今的金陵知府纪兴生,便是林如海的三位至交好友。
小吏上前道:“曾学士让小的带贾大夫前来,让大人与魏大人带贾大夫见过同僚。”
“本官知道了。”蔡宜点点头,挥手让小吏出去,道:“我明晚在家中略备薄酒,望子玉前来。”公私不同。他很想问问好友孤女的情况,但此时是公房中。
贾环连忙答应下来,“蔡前辈相邀,晚辈定当前往。”
“嗯。走吧。”蔡宜笑一笑,起身带着贾环出了公房,带贾环入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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