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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②⑥章_124(1 / 1)

武玉萍走了之后,罗韧半天回不了神。

他在群里发了句,你们谁用血试过武玉萍了

陆续回复:没,没,我也没。

这似乎不合常理,罗韧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木代拉他:“走啊,太阳都下去了,还要去找丁国华呢。”

只好先把疑虑放到一边,查了电子地图,确定最近的步行线路。

路上,木代说:“真奇怪,我在这里住了四年,一点熟悉的感觉都没有。”

她偏头看罗韧:“像是一棵萝卜,被硬插到青菜地里,左看右看,都不觉得是自己家。”

罗韧白她:“你想打个比喻我不管,为什么是萝卜”

木代露在口罩外的大眼睛滴溜溜转,抱住他胳膊说:“大概是我跟萝卜在一起待的太久了。”

罗韧笑,搂住她肩膀,一如任何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不过,在大街上招摇过市,木代还是忐忑的。

问他:“警察会分外注意我吗”

罗韧说:“他们会猜测你跑了、找到隐蔽的地方躲起来了,即便露面,也一定鬼鬼祟祟形迹可疑,很少有犯罪分子这么嚣张,牵着男朋友没事人一样逛街的。”

木代说:“以前不觉得,现在居然羡慕那些能在阳光下昂头大步走的人。”

她明明不是罪犯,却揣了一颗过分警醒的心,帽子口罩,见人就低头,看到警车过,手臂上会起细小的颤栗,下意识的,会去看周遭环境:从哪逃最合适

罗韧隔着口罩捏捏她的脸:“很快过去的。”

木代说:“如果过不去呢,如果功亏一篑呢”

问完这话,街道上的喧嚣声似乎都小了,生活是个首鼠两端的婊子,一边说着公理正义,一边又漫不经心送着冤屈的人飞血上白练。

别想着等老天来洗刷你的冤屈,大气层离地最近的对流层高度平均十到二十千米,地面上那么喧嚣,老天哪能听到你纤薄的那一声冤枉

罗韧说:“那我就带着你走,咱们永远不为自己没干过的事买单。”

“走到哪去呢”

会被通缉,会被追,去国外吗国门都出不了吧。

罗韧问她:“坐过飞机吗”

“坐过。”

“最高的地方往下看,看不到国界、政府、机构、组织、条例,只有土地、河流、山丘、平原。爱走到哪就走到哪,全世界都是我们的。”

说话时,阳光斜斜下来,正照着他的脸,罗韧下意识抬手去遮,阳光透过手指的罅缝,在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影子。

木代笑起来,忽然上前两步,双手环住他的腰,想埋头在他怀里,前头的帽檐作梗,只好侧过头。

好的情人,像是一双眼睛,带着你看到更蓝的天、更长的河,更广阔的天地,那些困囿心灵的四壁,通通消失不见。

糟糕的情人,只会让你的目光一直内收,眼里全是生活的逼仄狭小,未来的无望,关系的糟糕,

有个大爷拎着买菜的篮子从边上经过,咧着嘴看着两人笑。

木代也笑,还冲他眨了眨眼睛。

不就是陷害么,她想,泼过来的一盆脏水罢了,拧了毛巾擦干净就行,大不了冲个凉洗个澡,不见得我就能被一盆水淹死了。

丁国华家,在一幢老式住宅楼的六楼。

以二十年前就已经是主任医生的待遇来看,这住宿条件,实在是差了些。

天还没有全黑,楼道里已经暗的快看不见了。

罗韧敲门,笃笃笃三下,然后侧耳听,门里有动静,看来有人在。

或许应该让马涂文再多了解一下这个人的背景不过算了,只是问个信息,三两句的事儿。

有凳子拖动的声音,迟滞的脚步声,然后咯噔一声,锁舌打开,门只开了巴掌大的缝,缝的中间,架起一根防盗链。

还有横亘在防盗链之上的,一个老头干瘦而又警惕的脸。

语气生硬:“找谁”

罗韧看他:“丁国华医生”

“医生”这两个字好像戳痛了他的神经,罗韧注意到,他的瞳孔明显收缩了一下。

“什么事”

罗韧觉得,丁国华这道门,今天自己大概很难迈得进去。

索性单刀直入:“想向你打听件事,二十年前,你是县医院的主任医师,当时”

丁国华打断他:“不知道。”

罗韧失笑:“我还没说是什么事”

砰的一声,门关上了,门顶上的铁锈零星落下,从他脸上拂过。

好大一碗闭门羹。

罗韧转头看木代:“关于丁国华,除了姓名地址,就没有些别的背景信息”

罗韧给马涂文打电话,马涂文嫌他不够耐心:“万烽火那你也知道的啊,消息都是一点一点来的。”

这倒是,万烽火认为,消息贵的就是“及时”,像新闻一样,今天各家争抢的头条,到了明天就是晒干瘪的黄花菜,所以他从来不捂,打听到什么就第一时间传达什么。

罗韧问:“那还有没有后续的消息”

马涂文拿腔拿调:“你等着吧,我今天还会收一个快递的。”

背景音里,有个女人的声音:“哎呀沐浴露都没了,让你记得买,你脑子让狗吃了啊”

罗韧默默收起电话,看来是跟八美又和好了,有些爱情的呈现形式也真是奇怪,扯头发抓脸横眉瞪眼的,居然也龇牙咧嘴着天长地久下去了。

他转头看木代,又抬头看六楼那扇亮灯的窗:“马涂文那可能会有新消息过来,先守一会吧,想吃什么,我去买。”

木代看着他:“罗韧,你从来不跟万烽火那里直接接触。”

这话没错,他总是通过马涂文。

罗韧笑:“所以呢”

木代不想猜:“为什么啊”

罗韧说:“我回国之后,没坐过飞机,不坐火车,也很少坐汽车,去哪都是自己开车。”

“丽江的房子,是用郑伯的身份签的约,开凤凰楼,我是老板,但郑伯跑前跑后的办下的手续上,没有一纸是我的名字。”

他看定木代:“为什么”

木代回答:“你不想被什么人找到。”

罗韧吁了一口气,说:“在这样一个时代,一个频繁露面的人,想要完全隐形是做不到的,我避免不了被人找到。但是,有一些措施是要做的”

比如尽量和万烽火这样无孔不入的信息网络保持距离。

木代问:“是谁啊,你在菲律宾那里的仇家吗”

罗韧没有说话。

夜色开始浓重了,晚饭时间,很多开着的窗户里飘出炒菜的香味,韵韵悠悠,甚至能听到热油滚锅的哧拉声。

好像看到那个黑人小伙,小个子的尤瑞斯,把枪像扁担一样横亘肩上,探着头往锅里瞅,眼睛被油烟熏的睁不开。

“罗,这样也可以你们中国人这么吃”

又嘟嚷:“青木为什么喜欢吃生的,你们都是亚洲人。”

还看到他躺在床上,赤裸着黝黑的上身,渗着血迹的白色绷带绕身一周,罗韧嘲笑他说,黑夜里看,只看到白色的一道环。

尤瑞斯气的捶胸顿足,却不是气他的话。

“亚洲女人,”他说,“我永远的,再也不相信亚洲女人,尤其是马来女人,我还要提醒我的儿子、孙子,我邻居的儿子、孙子”

而床下,他们一群人哄笑着搂成一团。

木代轻声问:“你的仇家很厉害吗”

罗韧还是不说话。

眼前忽然又闪过宁静的银滩碧海,他背着水肺,倒头直冲海底,自海底的岩石上捡起一颗天蓝色的海星。

浮出水面,尤瑞斯穿着橘红色的救生衣,在水里夸张的四下踢腾:“罗,罗,快救我,我翻过来了”

尤瑞斯居然能套着救生衣,在水里翻了个跟头,像被人掀翻了无法翻身的乌龟。

罗韧不救他,扯开他的领口,把海星塞了进去。

尤里斯尖叫:“什么东西,凉的,还动的”

罗韧说:“今天,你要么学会游泳,要么死在水里。”

后来,尤瑞斯终于学会游泳,一有机会,就在海里快活的扑腾,笨拙的姿势激起巨大的水花。

“罗,我是一条黑鱼,在中国,黑鱼很珍贵吧”

罗韧说:“是,一种受人尊敬的鱼。”

再后来,尤瑞斯死在激战过的那幢豪宅的游泳池里,面朝下,浮在水面上,衣服发泡,鲜血在碧蓝色的池水中蔓延开来。

罗韧咬紧牙关,慢慢闭上眼睛。

木代靠过来,凉凉的柔软面颊贴住他的脸,凑到他耳边低声说:“罗小刀,你乖乖的,我什么都不问了。”

罗韧再睁开眼睛里,眼里那层氤氲的水汽,还有蔓延着的血色狠戾,消失无踪成一片温和的清明。

问木代:“吃什么”

“小笼包,蘸带一点点甜的醋,吸溜吸溜还有汤。”

江浙的灌汤小笼包在这里居然颇有市场,排队的人不少。

罗韧接到马涂文的电话。

“那个丁国华,老早不当医生了,约莫二十年前吧,就从医院离职了。”

罗韧意外:二十年前,医生是个金饭碗吧,居然辞职,他这么舍得

“老婆也离婚了,说他这个人有点神神叨叨的,具体神叨在哪也说不出来,反正不常出门,缩在家里,也不见人。后来改制的时候,医院想请他回去,他一口回绝了,门都没让人家进。”

罗韧心里平衡点了,看来不让访客进门对丁国华来说是常态。

马涂文感慨:“日子越过越穷,二十年前的主任医师,那也是高知识分子呢”

罗韧心里一动。

二十年前,那前后、左右,还真是发生了很多事情。

据说木代的母亲得了艾滋病木代被遗弃送走丁国华忽然离开医生岗位就连那个腾马雕台,也是二十多年前建的

有一些联系,一定是一直在的,只是暂时被迷雾遮住,窥不了全貌。

木代坐在小区花圃边的台阶上等罗韧,向来路看看,又抬头朝六楼看看。

有一些窗口已经关灯了,小地方,本来就歇的早,小区也死气沉沉,这么久,除了罗韧出去过,就再没什么动静。

木代心念一动。

你不是不开门吗,可是挡不住我有过墙梯啊。

她走到墙根处,深吸一口气,两臂张开,贴紧墙面。

师父说:你不能当墙是墙,你是你,那样你总会掉下去的,你得想着,墙就是你的地,偶尔踩滑了摔了,也是摔在地上。

木代足尖一抵,手、足、腹五点用力,倏忽而上。

说是壁虎游墙,其实是哄行外人的,怎么也做不到真的像壁虎或者蝮蛇那样来去自如,她一直多点借力,幸好老楼的墙壁粗糙,很多挂碍。

很快就到了六楼窗口。

她屏住气,两手扒住窗台,身子一拧,两只脚蹬住隔壁的空调外置架,达成几乎不太费力的身体平衡。

然后探头去看。

丁国华将睡而未睡,台灯调的很暗,斜倚在床上看书,半晌才翻一页,端的不慌不忙。

那书,目测着,还挺厚。

木代的手肘有点酸,向下看,罗韧回来了,正抬头看着她,灯光太暗,距离有点远,看不清他的表情。

不过,没哪个男人喜欢看到自己的女朋友没事就爬墙吧,还是六楼那么高。

木代有点心虚,转头看,丁国华似乎准备睡觉了,书往床头一搭,起身去洗手间。

走路的时候,一拖一拖,腿脚有点僵硬。

过了会,端了盆水出来,准备洗脚。

他喘着气,脱掉右脚的鞋子、袜子,把干瘦的脚浸泡到热水之中,惬意似的吁了口气。

哪有人是一只一只洗脚的真心怪癖。

手肘越来越酸了,再次低头,罗韧已经在台阶上坐下了。

待会下去,他如果问她看到了什么,她怎么答看到丁国华洗脚

好生无趣。

木代悻悻的,正准备拧个身往下,丁国华又有动静了。

他拿起搭在边上的搓脚毛巾,胡乱把右脚抹干,然后端起脚盆,一拖一拖的又去了洗手间。

哗啦,水倒掉的声音。

这个叫丁国华的老头,他只洗一只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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