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没说什么,这欲语还休的模样更让人遐想联翩。
轻甲骑士脸上顿时涨得通红,厉声清喝,让瑶英后退。
山坡上马蹄哒哒响,海都阿陵骑马追了过来。
开弓没有回头箭,瑶英心计飞转,干脆摘下头巾,拔高嗓音,朗声道:“我不是海都阿陵的奴隶,我乃中原魏朝嫡出的文昭公主,魏朝沃野千里,国力强盛,我父是大魏皇帝,我兄长是卫国公,拥兵百万,猛将如云。”
“我曾见过法师一面,一见倾心,念念不忘,千里迢迢远赴西域,只为能嫁与法师为妻。我随行带来农书、法典、营造工技典籍千余部,经书千余卷,释迦佛像、珍宝百余箱,黄金万两,愿能服侍法师左右,与王庭永结同好。”
这下不止轻甲骑士勃然变色,远近山丘上的骑士也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瑶英,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居然有人当众向他们的王求婚?
虽然嫁妆很丰厚……但是谁不知道他们的王自幼出家,是名满西域的得道高僧?
轻甲骑士怒斥:“汉女,我们王是出家人!”
汉女厚颜无耻,居然亵渎他们的佛子!
无数道谴责的目光铺天盖地罩下来,像一把把刀子,瑶英头皮发麻。
正是因为昙摩罗伽是个意志坚定、慈悲为怀的出家人,她才敢说出这种话。
她不能再东躲西藏下去,得先绝了海都阿陵的心思,再谋求一个永绝后患的法子。她是大魏公主,只要大魏在一天,她就能为自己找到盟友。
即使现在的她身边只有几个亲兵。
今天的求婚不会困扰昙摩罗伽太久,更不会伤及昙摩罗伽的颜面和清誉,她还给出了报酬——和魏朝结盟,金银财宝,佛经典籍。
假如他还想要其他东西,她可以尽力满足他的要求。
但愿身为君主的昙摩罗伽能听懂她的话外之音。
瑶英心中有了计量,按下羞耻,缓缓地道:“不管法师是什么身份,我对法师一片真心。”
两个骑士一脸惊愕,脑瓜子飞快转动,绞尽脑汁想了半天,想出一句非常有力的斥责:
“你不要脸!”
瑶英望着昙摩罗伽出尘的背影,脸上神情凝重,心道,阎王爷就在一边看着,脸面这种东西,她可以舍掉。
“法师是修行之人,我是俗世之人。”
瑶英像模像样双手合十。
“我愿效仿摩登伽女,为法师出家修行,再看因果。”
轻甲骑士怔了怔,面面相觑。
他们听过摩登伽女的故事。
阿难陀年轻时俊美非常,有个叫摩登伽女的女子倾慕于他,执意要嫁给他为妻。阿难陀摆脱不得,求助释迦牟尼。
释迦牟尼不慌不忙,告诉摩登伽女,阿难陀是修行之人,她想嫁给他为妻,必须先修行满一年。
摩登伽女欣然同意,欢欢喜喜地做了比丘尼,每天认真修行,渐渐幡然醒悟,认识到五欲执迷之苦。
她诚心向释迦牟尼忏悔自己的执迷不悟,得到点化,看破红尘,斩断情丝,证得阿罗汉果。
这桩情爱纠缠,最终化为千年美谈。
轻甲骑士交换了一个眼神。
世人传说佛子是阿难陀的化身,刚好就来了一个为了嫁给佛子自愿出家修行的大魏公主,难道这一切都是佛陀对佛子的考验?
不管怎么说,这个美貌的汉女能想到以出家来证明她对佛子的真心,说明她是真的仰慕佛子。
骑士冷哼一声。
瑶英将白袍骑士缓和的神色尽收眼底,心里缓缓地吐了一口长气。
昙摩罗伽十多年来靠着佛子的名声统治王庭,阿难陀化身之说果然深入人心,只要她的做法神化昙摩罗伽,把他和阿难陀作对比,这些骑士就会自然而然地接受她的说法。
这样一来,她今天当众求婚只会让昙摩罗伽的声望更上一层楼。
昙摩罗伽完全不需要理睬她,她愿意豁出脸面当一个痴恋和尚的怨女——只要能活下去,这点牺牲不值一提。
瑶英心里盘算,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皆大欢喜,还没来得及去看昙摩罗伽的反应,身后马蹄踏响。
海都阿陵粗厚的臂膀已经靠近过来,揽住了她的腰。
“满口胡言!”
他神情阴恻恻的,勾起瑶英,抱她上马,压低声音,“看来这些天我还是对公主太客气了,等回到营地,我让公主见识见识我在床上驯服女人的手段。”
海都阿陵喜欢驯服女人,尤其喜欢李瑶英这种绝色美人。
若在以往,他忍不了一个月就会和女人云雨,然后弃若敝帚。但是这次他很耐心,他发现李瑶英偶尔的主动温顺让他更加有征服感,就像训练一只鹰,一千只鹰里才能熬出阿布那样的神鹰,这个女人值得他的耐心。
他的忍耐换来的却是决绝的背叛,她竟敢当着他的面说喜欢一个僧人!
海都阿陵掐住瑶英细若杨柳的腰肢,伏曼那个蠢货有句话说对了,她身上的衣裙应该被狠狠地撕开。
瑶英被扭住双手,挣扎不得,万众瞩目之下,这个男人居然直接掳走她!
她听见亲兵和谢青怒吼的声音,听见王庭骑士小声议论的声音,心急如焚。
“放开她。”
无数声音中,一道清朗的声音轻轻地道。
这个声音像是从九天之上飘下来的,很冷,很轻,但刹那间,所有其他声音都消失了。
只剩下这道声音。
海都阿陵愕然抬起头。
昙摩罗伽勒马立在山丘高处,绛赤色袈裟被风吹得鼓起,现出手腕上一串色泽黯淡的菩提持珠,碧色眼眸微垂,目光落在瑶英身上,不悲不喜。
不食人间烟火的佛子也被李瑶英哄住了?
不可能,他不仅是君主,还是僧人,怎么可能被一个小娘子哄得团团转?
海都阿陵不禁怀疑:难道李瑶英说的是真的?
趁他愣神,瑶英挣脱开他的束缚,跌下马背,顾不得身上的擦伤,立刻爬起来,朝着谢青几人跑过去。
海都阿陵冷笑了一声,伸手抓瑶英。
空中忽地响起几声啸叫,一只凶猛的苍鹰俯冲而下,利爪狠狠地抓向海都阿陵,顿时皮开肉绽。
盘旋在附近的白隼立刻飞过来护主,苍鹰毫不畏惧地展翅迎击,两只大隼在高空中撕咬了一阵,不一会儿,白隼发出一声清戾,拍打着受伤的翅膀落到海都阿陵没受伤的那只胳膊上。
海都阿陵暴怒,怒视昙摩罗伽。
昙摩罗伽手持菩提珠,袈裟猎猎飞扬,轻声道:“文昭公主是圣城的客人。”
海都阿陵怒道:“昙摩!她是我抓来的女奴!你已经和我叔父订立盟约,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你犯得着为了一个女奴和我北戎交恶吗?”
昙摩罗伽抬起眼帘,眸光灿灿。
“我,是圣城的王。”他看一眼海都阿陵,“北戎若对盟约之事有异议,让北戎可汗来找我。”
言罢,拨马转头。
蓝衫白袍的骑士立马紧跟上去,簇拥着他离开。
其他骑士护送着胡商百姓爬上大道,瑶英一行人也在其中,昙摩罗伽说她是圣城的客人,骑士对她的态度立刻热络客气了很多。
海都阿陵看着瑶英的身影消失在密密麻麻的王庭骑兵中,怒不可遏,一扯缰绳就要追上去。
部下立刻拦住他:“大王,今天我们只是来试探王庭……”
瓦罕故意在订立盟约后派出海都阿陵截杀商队,看昙摩罗伽是忍气吞声还是带兵来救,以此来试探圣城的兵力。
从刚才那漫山遍野的甲衣骑士来看,几大氏族仍然忠于昙摩罗伽。
这个时候,他们不能撕毁盟约。
海都阿陵淡金色的眸子里满酝怒气和屈辱,双手紧握成拳。
那个汉女竟然就这样从他眼皮子底下跑了!
她以为投靠那个和尚就高枕无忧了吗?
他看上一个猎物,一定要玩尽兴了才行,绝不能就这么拱手让人!
第39章故人
胡商们脱险后,带着货物离开,临走前献上谢礼,请求佛子收下。
几名僧人出面婉拒胡商的敬献,温言抚慰,还以昙摩罗伽的名义为死去的商人做了场法事。
商人们感激涕零。
瑶英和亲兵被暂时安置在王庭中军的队伍里。
她在西域所见的北戎人和其他部族都是披发左衽,王庭骑兵也大多是披肩辫发,不过穿着服制和北戎人不同。
中军骑兵着蓝衫,穿轻甲,披白袍,佩长刀、弯弓,白袍上绣有繁复的花纹,而且每个人都有为他们跑腿干杂活的亲随奴仆。
他们和勇猛好战的北戎士兵不一样,似乎颇通礼仪,虽然非常厌恶瑶英当众亵渎他们的佛子,看到她就怒目相视,但是并没有当面辱骂。
不过昙摩罗伽的两个亲兵对瑶英的态度就恶劣多了,让人牵走了她的马,命她和最下等的奴隶同行。
最重要的一点:不许她提起昙摩罗伽的名字,不许她看昙摩罗伽一眼。
胖乎乎的圆脸骑士指着瑶英大喊:“你这个厚颜无耻的汉女,你多看我们王一眼,就是对我们王的亵渎!”
瑶英望着队伍最前方,那面硕大的雪白旗帜在风中猎猎飞扬,昙摩罗伽骑马走在最前面,她只能看到一道清瘦的背影。
万军之中,只有他穿着一身绛赤色袈裟,身影清冷孤绝。
看去宛如神邸。
中军骑士簇拥在他身后,望着他的背影狂热而虔诚。
骑士顺着瑶英的视线看过去,气得满脸通红,大叫着挡在她面前:“汉女,不许看我们王!一眼都不能看!再看我就挖了你的眼睛!”
瑶英嘴角抽了抽,收回视线。
骑士不满地瞪了她几眼,叫来士兵:“让他们跟在队伍最后面!不许这个汉女靠近王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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