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节(1 / 1)

烤了会儿火,瑶英收回发烫的手,揉揉手背,敲敲冻僵的腿,掰开一块硬馕饼架到篝火上,就着小陶罐熬煮汤药。

忙活了好一阵,她察觉到昙摩罗伽的注视,抬头看他。

“我是不是吵到将军调息了?”

像是生怕吵到他,她声音压得低低的。

昙摩罗伽摇摇头。

瑶英一笑,道:“将军安心运功吧,不用管我,我带了毛毯毡和吃的。罐里熬了补益的药汤,等好了,我叫醒将军,我问过缘觉,将军可以喝些补益药汤。”

昙摩罗伽闭上眼睛。

瑶英坐在他身旁,双手托腮,静静地凝望他。

氅衣和火石火镰都是她从谢青那里要来的。

缘觉送她下山,她一路劝缘觉不必管自己,先去执行他的要务。缘觉脑子一根筋,坚持要送她下山,直到把她送回谢青身边才独自离开。

山道上的尸首已经由近卫收敛安葬,毕娑带走一大半亲兵,谢青留了下来,一直等着瑶英。

瑶英不放心重伤的苏丹古一个人留在山上,让谢青去追上毕娑,伪造出她随行的假象,找了些衣物干粮伤药和搭帐篷用的皮绳,一个人独自返回。

坐骑受惊往回跑的这种玩笑话,是说着玩的。

很多个夜晚,苏丹古默默守护她,现在苏丹古受伤了,必须掩藏形迹,她是少数几个知道他受伤、不会泄密的人,应该留下来守着他。

……

篝火静静燃烧。

瑶英怕着凉,给自己裹了一层又一层毛毯,像只圆滚滚的毛球,守在昙摩罗伽身边。

夜色深沉,她身心俱疲,忍不住打起瞌睡,脑袋一点一点,忽然一个激灵清醒,立马看向昙摩罗伽。

他静坐不动。

瑶英舒了口气,继续瞌睡,迷迷糊糊间听见身边的人在剧烈喘息,猛地醒了过来,扑到昙摩罗伽身边。

昙摩罗伽唇色苍白,肩膀轻颤,正颤抖着打开一只药瓶,周身气息紊乱。

瑶英抢过药瓶,拔开塞子,倒出丸药,送到昙摩罗伽唇边,皱眉问:“将军怎么不叫醒我?”

昙摩罗伽吃了药,感觉她柔软的指腹在唇边轻蹭,心里涌起一丝异样的感觉,退开了些。

瑶英看着他,两道目光逼视。

昙摩罗伽闭目调整气息,不知道过了多久,再睁开眼睛时,立时撞上一道严肃的视线。

瑶英双唇轻抿,身上层层毛毯包裹,头上戴着尖顶毡帽,脖子上围了兽皮暖颈,像尊庄严的佛塔似的,神情专注,冷冷地盯着他看。

也不知道她到底瞪了他多久,眼圈微微发红。

看他睁眼,瑶英目光一凝,隐隐带了几分质问的意思。

昙摩罗伽想起刚才的事,想了想,轻声道:“我要是再发作,一定叫醒公主,请公主帮忙。”

瑶英神色缓和下来,点点头:“将军不要自己一个人捱着,一定要叫醒我。”

她一点头,毡帽颤动,就像佛塔在眼前晃动。

仿佛有一抹流云掠过,湖面倒映出掠影,幻象中的种种可怖景象褪去,只剩下一簇温暖的篝火,一座小小的几面漏风的毡帐,天朗气清,灵台明净。

昙摩罗伽闭上双眸。

瑶英得到他的保证,还是不敢睡了,打起精神,看着篝火里的药汤,听到咕嘟咕嘟的滚沸声,揭开盖子闻了闻。

昙摩罗伽身形一晃。

瑶英抬头看他,眼睛瞪大,飞快撒开盖子,抢身上前,在他栽倒前抱住他。

昙摩罗伽身上滚烫,即使隔着厚厚的氅衣,瑶英也能感觉得到。

她解开他颈间的系带,手指探进去,摸了摸他的脖子,一手的汗。

“又要服药吗?”

瑶英心疼地问,伸手去够药瓶。

昙摩罗伽浑身轻抖,声音断断续续:“不……是伤口的毒发了……”

瑶英眉头紧皱,双手跟着昙摩罗伽一起颤抖:“那该怎么办?怎么能让你好受点?”

缘觉和她提起过,杀手利刃上带毒,他服用过解毒的药,能保住性命,但是还是会毒发。

昙摩罗伽脖子下面一身的汗,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双唇诡异地泛红。

“我没事……公主不必害怕……”他双眉紧拧,声音低沉,“熬过去就好了。”

瑶英愣住。

他担心她害怕慌张,在安抚她。

下山的时候,瑶英问过缘觉:“以前摄政王受伤时,也是一个人吗?”

缘觉点头,小声说:“摄政王有压制不了功法的迹象时,我们只有一个办法:留下药,离他远远的,越远越好。”

瑶英回头看着狂风肆意吹卷的山岭,眼前浮现出他孤绝的背影。

他背负嗜杀之名,独来独往,被人厌恶诅咒,负伤之时仍然是一个人。

离他远远的,对谁都好。

那他该怎么办呢?

怀中的身躯高大挺拔,平时立在那里,就像巍峨的群山,蓄满张力,让人感到安心。

此刻,他浑身滚烫,一阵一阵地发抖,还记得出声安抚她,语调平静,似乎完全不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

瑶英心尖颤动,眼眶湿润,轻手轻脚地放下昙摩罗伽,让他躺在铺开的毡毯上,她刚刚挪了篝火,毡毯下的石堆干燥温暖。

“我不害怕,苏将军。”

瑶英绞干布巾为昙摩罗伽擦拭汗水,尽量不去触碰他的下巴和身上的伤口。

“我只是担心你。”

昙摩罗伽躺在篝火旁,望着她的碧眸带了几分朦胧湿意,过了一会儿,疲惫地闭上眼睛。

瑶英接着给他拭汗,看他身上湿透了,小心翼翼地解开他的衣裳。

入目的肌肤泛着淡淡的麦色,紧致结实,光泽丰润,肩背宽阔,肌理线条分明,身上一层薄汗,湿滑油润,不小心碰到哪里都是滚烫的。

目光再往下,伤口上缠着的纱布有血迹渗出。

瑶英晃了一下神,飞快脱下昙摩罗伽的衣衫,为他重新上药,给他换上自己带来的衣物,再套上锦袍,然后抱起毡毯压在他身上。

瑶英照顾过受伤的谢青,知道该怎么给受伤的人换药,动作熟练,不过一番折腾下来还是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昙摩罗伽昏睡过去了。

瑶英俯身,摸了摸他的额头和脖子,感觉他没那么烫了,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手指不经意划过他脸上的伤疤,疤痕有些粗糙。

昙摩罗伽动了一下,眉头紧拧。

瑶英收回手,拿布巾在他脸颊旁轻轻按压,动作轻柔。

夜风拍打毡帐,篝火时不时爆起噼啪声。

瑶英不知道守了多久,神思倦怠,眼皮紧紧粘在一起,挣扎着抬起眼帘,醒过神,伸手探了探昙摩罗伽的额头,整个人顺势趴在毡毯旁,闭目休息。

寒风扑进毡帐,吹在身上,凉意入骨,瑶英意识朦胧,摸索着扯过一张毛毯盖在身上,睡了过去。

……

到了后半夜,燥热之意褪去,一股钻心的酸疼滚过四肢百骸,昙摩罗伽身上一阵阵发冷,身体似在不断下坠,越坠越深,慢慢沉入万年不化的冰层中。

周围霎时变得幽暗,厉鬼狞笑,刀山剑林,尸骨遍地,森严铁墙绵延万里,他飘飘荡荡,耳听众鬼嚎哭,无处皈依。

他心知幻象是假,下意识伸手握住身边的温暖,不知道握到了什么,触感柔软滑腻,如醍醐般细滑酥软,还有一缕缕淡淡的甜香。

昙摩罗伽意识混沌,紧了紧手臂,小心翼翼地将这点温暖柔软拢入怀中,不让她被周遭青面獠牙的厉鬼吓着。

柔软在他怀中轻轻挣动了几下,他收紧臂弯,臂膀牢牢压制住她,厉鬼退散,黑烟淡去,他身上一点一点暖和过来,心头一片平和,沉入梦乡之中。

翌日,天际处微露鱼肚白。

雾霭云层萦绕在山谷间,飞雪弥漫。

毡帐外结了一层薄冰,晨辉破开云雾,倾洒而下,冰凌反射出耀眼光芒。

昙摩罗伽慢慢睁开眼睛,碧眸凝望头顶的毡帐,渐渐清醒,抬起手,正要起身,手掌传来一种古怪的柔腻触感。

他眉头一动,醒过神,垂眸,看到瑶英抵在他肩膀上的漆黑柔亮的发顶。

层层毛毯堆叠,挡住寒风,他躺在帐中,她整个人蜷缩在他怀里,侧身对着他,双颊晕红,乌黑发辫披散,束发的彩绦松松地垂落着,散乱的青丝缠在他胳膊和手掌间,纠缠不清。

她还睡着,呼吸均匀,右手紧紧攥着一张布巾。

昙摩罗伽记起昨晚昏睡之前的情景,两道浓眉微拧,收回胳膊。

瑶英梦中哼了一声。

昙摩罗伽停了下来,看她没有苏醒,慢慢放开她,为她盖好绒毯,压了压被角,起身出了毡帐。

晨风吹散云雾,立在山崖处展目四望,万里无云,曦光灿烂。

第91章阿克巴彦

湛蓝天际处,雪峰高耸入云,银辉闪耀,壑谷幽深,城郭隐匿在山脚下,几道淡青炊烟袅袅升起。

空气清冽。

昙摩罗伽在山崖边运功调息,站了许久,风吹衣袍猎猎。他低头,发现自己身穿一件浅青翻领镶毛边长锦袍,袖子是宽大的喇叭状,风拂过,褶裥似潋滟的水波。

这不是他的衣裳。

身上干爽舒适,伤口处没有药膏脓血黏稠的感觉,里面的内衫也换了。

昨夜时热时冷、身体不适之时,有双暖和柔软的手时不时贴上来,为他擦去汗水。

仿佛置身祗园精舍,清幽雅静,鼻尖似有馨香萦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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