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怜儿跟许斐在婚后五年才有孩子,是个女儿。
无论在孕前期、中期、还是后期,所有人都夸庄怜儿身体素质好,几乎没吃什么苦。饶是如此,当庄怜儿浑身是汗、白着脸从产房出来,恢复些许意识后,还是没忍住,上手给了许斐结结实实的一记。
她强撑着虚弱的声音,想都不想:“我要女儿跟我姓。”
许斐捂着被她打过的小臂,后知后觉地点头:“好。”
孩子跟谁姓这个问题,两家人之前都商量过,都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庄怜儿生之前倒是默认跟许斐姓,生完之后这个想法早已不复存在——跟他姓,凭什么?
后来她再醒来,许斐正在床边握着她的手,刚出生的女儿躺在她身边,脸很皱,看不出美与丑,闭着眼也在睡觉。
长辈都不在,许斐忍不住贴着庄怜儿的额头,沉声:“一定很疼。”
庄怜儿从鼻腔里应了几声,眨了眨眼,委屈与喜悦在心底掺杂揉碎,让她落泪。
一家两口成了一家叁口,两边的亲朋好友都赶来看过,怜儿的弟弟妹妹也赶来看这个刚出生的心肝。人群散尽后,双方的父母都吭了声,最后还是庄怜儿的老妈开口直言:“生了个宝贝孙女儿,我们心里头都是高兴的,只不过丑话说前头,现在提倡科学养育……我们几个老人家,是不会帮你们带孩子的。”
庄怜儿坐在床上,没反应过来:“啊?”
又听她爸说:“装傻啦?孩子自己带!我们还有小斐的爸妈不接手的。”
许斐的爸妈常年在国外旅游,庄怜儿倒是没想过麻烦二老,但是她没想到自家父母也给她来了个措手不及,一时不知作何反应,纳闷地问:“爸,妈,你们怎么了?人家都说隔代亲呢!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工作忙……”
“忙忙忙!”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你再忙,能忙到孩子也要我们带?”
庄怜儿还想说两句,许斐在一旁轻轻揽着她的肩,主动开口:“爸,妈,女儿我在家带就好了,反正我的工作也轻松,你们不用担心。”
“这才对嘛,夫妻两个科学养育!”
有了许斐的保证,两家老人都松了口气,只不过他们显然低估了自己对这个孙女的喜爱,虽说不住在一起,但一周里总有那么两叁天要来看望。
庄怜儿的女儿,小名叫波波,原因无他,孩子开始吃辅食的时候,许斐一边喂女儿一边随口说:“她喜欢吃菠菜糊。”
“……我想到小时候一个动画片,”庄怜儿回忆,“叫大力水手波波,那个主角一吃菠菜就会变成超人,把坏蛋一拳打飞。”
“但愿她长大也可以。”
“送她去学拳击?”庄怜儿提议。
“……”许斐抱着怀里的女儿沉默,“她才七个月。”
二人都第一次当爸妈,庄怜儿对孩子的未来有无限憧憬,许斐当然也是,不过他是“自由派”爸爸,在他看来,以后只要女儿高兴就可以,他不想约束太多。
可惜让波波去做拳击手这条路不太行得通。
也许是因为体质随了许斐,波波比正常小朋友的身体更虚弱,感冒发烧拉肚子都是常有的事,许斐也不怎么敢带她出门,怕她一出门就吹风受寒,再加上家里都宠着波波,一生病就连她远在国外的干妈都要打视频通话探望,波波就更不爱见陌生人了。
她养成了内向的性格,乖自然是乖得不行,庄怜儿每次回家,波波都抱上来,窝在她怀里:“妈妈,妈妈。”
“怎么啦?”
波波缠着她,庄怜儿总是很忙,每天晚上波波跟她说话都不自觉带着委屈的语气:“想妈妈。”
她想妈妈,又不敢太任性,只是抓着庄怜儿的胳膊,细软的头发散开,铺在庄怜儿手心,带着淡淡的奶香气。庄怜儿心疼女儿,夜里回来得早,便会跟许斐一起哄她睡觉。
某日哄完女儿,庄怜儿跟许斐找了部电影看,她靠在许斐怀里,电影看不进多少,忧心忡忡:“波波太乖了,胆子也小,以后上幼儿园会不会不适应?”
许斐叹气:“带她去上个学前早教班?”
尽管庄怜儿不信任外面鱼龙混杂的早教机构,她也听得出许斐指只是想给女儿找个环境锻炼胆量,于是她说:“那就去吧,找个靠谱点的。”
一周后,许斐在她工作时来了个电话:“我问过了,这些课都建议父母一起上。”
庄怜儿望着手头的工作一阵心虚:“你看着报呗……”
电话那头沉默,许斐很快又如往常一样温温柔柔地说了一句好。
早教是报了,一周去上两次,庄怜儿一个月能抽一次空闲就不错了,每回都是许斐带着去,她嘴上不说,心里对许斐和波波都有些愧疚。
好不容易熬到了波波上幼儿园,两人没有特意选多贵的国际私立,而是带着波波在几个条件不错的幼儿园都玩了一天,回家之后由波波小朋友自己做了选择。
许斐这几年带孩子辛苦,天天待在家里,不仅没有胖,还瘦了不少,每次参加线下活动都不少人夸他驻颜有术,殊不知是家里大小事日夜操心,累出来的。
庄怜儿心疼他,晚上与他亲热,摸到他薄瘦的腰身,许斐只说:“年轻怕自己长胖,这样也好,至少不会胖了。”
“你也不老。”
“是吗?”他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和从前一样好看,“总怕你不喜欢。”
自从有孩子之后,两个人的床上生活大多变得仓促,一来女儿还小,要时刻看着;二来庄怜儿工作也累,许斐不忍心占用她太多歇息时间,总是用手用嘴,她舒服就好。
比起从前不要命的折腾,庄怜儿能够从他身上感受到更多温存细致的爱意。
许斐很少叫像寻常夫妻那样叫她老婆,大多数时间都叫她小名,只有脱了衣服才会贴着她的耳朵喊她宝贝心肝,这种腻歪得要死的话庄怜儿一度不理解他是怎么说出口的,不过每每她在当下都很受用。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矢志不渝,庄怜儿迟钝地想着。
幼儿园开学后的一个月,她接到了幼儿园老师的电话,说波波在幼儿园哭得很厉害,还发低烧,许斐的电话打不通。
庄怜儿手上的实验刚跟完,她跟其他人说了声,换了衣服往外走,同事打趣:“你老公全职在家,带个孩子还带不好啊?”
“他有事吧。”庄怜儿拿着车钥匙,匆匆上了车。
波波的幼儿园离庄怜儿的实验室不远,开车大概十五分钟,路上她给许斐也拨了两个电话,同样没接。许斐不接电话,这对她来说还真是稀罕事,于是心头不免也浮起一点担忧。
秋季晴朗,车停在幼儿园门口时才下午两点,烈阳灼人。
老师早就抱着波波在医务室等着,听说波波的妈妈来了,连忙将波波送到校门口。
庄怜儿将两眼紧闭的女儿抱到怀里,老师赶着回去上课,语速很快,说:“波波早上过来还好好的,吃过午饭忽然就发低烧了,一直哭。我就给她爸爸打电话,但是打不通……”
波波在她怀里睁眼,看到是妈妈来了,抓着她的衣袖不肯松开。
“想妈妈啦。”她说,可是因为发烧,眼皮太重,实在睁不开,只能闭着眼说话。
她的额头滚烫,庄怜儿不敢耽误,跟老师告别后开车驾往附近的儿童医院。好在医院人不多,波波又是常客,值班护士认出她,带着庄怜儿办完手续,帮小朋友挂上点滴,庄怜儿抱着波波惊魂未定。
许斐这时候给她回电话过来,手机那头的声音沙哑。
“你项目都结束了?”他叹气,“波波没事就好,是老医院吗?我马上过来。”
半个小时后,许斐戴着口罩进了医院,轻车熟路找到点滴室,他没有开车,衣着休闲,还给庄怜儿和波波各带了一件外套。波波已经在庄怜儿的腿上睡着了,许斐揽着她的肩膀,眼皮有点发红,庄怜儿一看就明白过来。
“你感冒了?”
许斐点点头:“刚才吃感冒药,不小心睡了过去。”
难怪打电话打不通,庄怜儿一手抱着女儿,一手又要摸他额头,许斐避开,抓着她的手十指交错,“没事,都习惯了。”
儿童点滴打得快,吊瓶转眼只剩叁分之一,两个人坐在医院看着电视里的新闻,庄怜儿忽然说:“好久没跟你这样在外面,最近太忙。”
在充斥着酒精味的医院里,居然生出几分温馨,许斐哭笑不得:“趁你今天有时间,咱们一会儿去看电影好不好?”
“波波怎么办?”庄怜儿不是不想,抉择之后还是摇头,“回家看吧,我们去逛超市。”
许斐做梦也想不到两人婚后最常去的约会地点是大型超市,可想到女儿还在发烧,只好内疚同意。他一直认为波波体质不好是遗传自己,为此时常自责,这种压抑的心情直到波波睡醒才好转。难得一家叁个人出来,波波发烧没退,心情却格外好,护士过来拔针时她也没哭,还乖乖说谢谢。
医院回家的路上有一家商超,两个人没去冷冻区,挑了些蔬菜水果和玩具,波波醒一会儿睡一会儿,等结完账回去,她已又酣然入睡。他们不觉得在超市里待了多久,手牵着手看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产品,开车出去才知道夜幕降临,秋天闷热,夜里黑得慢些,天是雾蓝色。下班高峰期,二人堵在路上,窗外的景色转得很慢很慢。
庄怜儿看着车窗外,说:“阿斐,突然发现我们在一起好久了,你也喜欢我好久了。”
她很少说这种情绪外露的话,许斐很意外,他一只手抓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和她牵到一起。
城市里璀璨斑驳的灯光透过车窗照在他身上,变成了如玉温润的流光,他看着她,承认。
“是啊,我真的爱你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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