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中易刚回到开京,就接到了朝廷的诏书,命其即刻返京述职。
朝廷派送诏书的天使,是符太后的心腹,内侍省副都知孟遥。孟遥本是宫里一名极其普通的宦官,因为能说会道,善于解决宫里的诸多难题,获得了当时还是符贵妃的青睐,从平步青云,逐渐登上了宫里第一人的显赫地位。
符太后派头号心腹来宣诏,这意味着什么,别说李中易这个老政客了,就算是郑氏这个妇道人家,都知道朝廷八成是要对李中易下手了。
一般来说,给李中易这样的托孤相公传诏,朝廷都需要按照惯例派出正副使。
这次来的正使是孟遥,副使却是李中易的老部下,前开封府左厅判官、现任同判司农寺事的刘金山。
李中易接了诏书之后,摆手请孟遥坐上座,孟遥连连摆手说:“李相公的面前,哪有下官的座位?”
“孟公乃是太后娘娘身边十分信赖的重臣,代表的是太后娘娘的体面,请上座。”李中易给足了孟遥面子,频频相邀。
孟遥执意不肯坐上座,宾主双方推拒了好几个来回,李中易这才坐到了主位,孟遥和刘金山依次相陪。
“孟公,陛下的龙体可还康泰?”李中易一边吩咐上茶,一边处于礼貌性质的先问候了符太后的凤体,再问候小皇帝的身子骨。
孟遥叹了口气,说:“不瞒李相公您知晓,从去年下半年开始,陛下的龙体就一直欠安。太后娘娘急得吃不香睡不着,头发都白了好些……”
李中易不露痕迹的瞥了眼刘金山,见刘金山微微点头,他心里有了底:李琼和左子光传来的消息,已经被证实。
小皇帝的身体确实一日不如一日了!
李中易从前还是帝师的时候,曾经替小皇帝诊治过,病根其实是从胎里带出来的先天性冠心病。
如果,符太后信任李中易,一直留李中易在开封城中,李中易倒有七分把握,可以有效缓解小皇帝的冠心病。
先天性冠心病是无法彻底根治的顽疾,但是,只要药方对症,绝对可以有效的控制住病情,使其不发作。
这个时代的中医技术,对心脏方面的大问题,几乎是束手无策的。冠心病或是心肌梗塞的发作,来得太突然,死亡率极高。
李中易以前伺候老首长的时候,和国内最著名的几位国医圣手,专门辩证过中药治疗冠心病的验方,并得出了结论:益气升降丸,和硝酸甘油及绞股蓝胶囊有着大致相仿的功效。
只可惜,符太后垂帘之后,一直视李中易为眼中钉,肉中刺,把他赶得远远的,惟恐留在开封会变天。
这么一来,小皇帝的病情,也就随之愈来愈重了。
历史上,赵老二篡了位之后,小皇帝只活到20岁,就去世了。
按照李中易的估计,既可能是赵老二在坐稳了江山后,暗中派人下的毒手。也可能是,小皇帝突发心绞痛,未能及时获得诊治,导致英年早夭。
但是,李中易很有些奇怪,不管怎么说,十岁小皇帝的病情,应该不至于恶化到孟遥说的这种程度。
嘿嘿,其中必定有诈!
据李中易的判断,柴宗训的病情可能会恶化一些,但暂时还不至于失控,这个饮食习惯大有关系了。
在老李家的后宅之中,有资格吃羊肉的屈指可数,也就是李达和夫妻,李中易的亲弟弟和亲妹妹,再就是他的妻妾们和子女们了。
李中易还仅仅是个宰相罢了,皇家的规矩更大,小皇帝每餐必食羊肉。
受限于这个时代的烹饪技术的落后,又没有高压锅,羊肉最鲜嫩的部分,其实是肥肉居多的部位,而不是很难嚼得动的腿部瘦肉。
冠心病患者,绝对的禁忌是大油大腻之物,小皇帝偏偏每天都吃羊的肥腻部分,心血管的问题只会越来越大。
“李相公,陛下龙体欠佳,还望相公您早日回朝,以解社稷倾颓之危……”孟遥眼巴巴的望着李中易,恨不得他马上应允才好。
李中易暗暗冷笑不已,孟遥只提让他先回开封,却没说李家军的安排问题,其中若是没有猫腻,那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杯酒释兵权?或是,先调虎离山,再满门抄斩?
“孟公远道而来,一路鞍马劳顿,实在是辛苦了。”李中易端起手里的茶盏,嘴上显得很客气,实际上并没有把孟遥这个阉竖放在眼里,“某已经备好酒宴。”
人在庙堂之上,就必须按照各自的立场,作出自己的政治选择,也就是屁股决定脑袋!
李中易就算是对孟遥再亲热,也完全没有球用,孟遥只可能坚决执行符太后的意思:将李中易孤身骗回开封。
数万精锐之极的百战雄师在外,就算是符太后没经验,急着对李中易下毒手,理智到冷酷的范质也不会由着她乱来的。
孟遥心里急着完成符太后特别交待的任务,但是,宣过诏后,他肩上的天使之责便算是卸了下来,其地位远低于李中易这个政事堂相公。
官场上,等级制度规矩森严,宰相之尊礼绝百僚,岂是孟遥区区一个内侍省副都知,可以撼动的?
“多谢李相公体恤,下官替朝廷办差,本是分内之事,当不得辛苦二字。”孟遥说着冠冕堂皇的废话,想要推脱李中易的宴请。
李中易摆了摆手说:“孟公毋须过于自谦,某家素知太后娘娘亦对孟公颇有倚重。”
这话说得就有点重了!
俗话说的好,山高皇帝远,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孟遥在开封城里再有威风,也架不住李中易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拖出去,斩了!
李中易一直谈笑风生,可是,孟遥却如坐针砧,坐立不安。
最终,孟遥还是拗不过李中易的威压,在接风洗尘的宴席上,被李家军中的重将们的轮流敬酒,给灌得酩酊大醉,不醒人事。
李中易命人把孟遥抬出去之后,这才走过去拉住刘金山的手,亲热的说:“光清公,有些时日未曾见到你了,家里人都还好吧?”
刘金山长揖到地,叹息道:“家中一切安好,只是,愚晚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中易扫了眼四周,见都是自己人,便拉住刘金山的右臂,笑道:“你我之间相交于寒微之时,情分不比他人,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东翁提兵北伐,屡败契丹蛮子,可谓是威震华夏。”刘金山有些不放心的看了看四周,见李中易一直冲他点头,这才接着解释说,“只不过,民间固然好评如潮,庙堂之上却是物议汹汹,暗潮涌动啊。”
李中易微微一笑,就凭他如今显赫的战绩,就算是先帝柴荣也颇有不如。朝廷里的文臣集团一向瞧不上他这个铜臭子,岂能不党同伐异,群起而攻?
“光清啊,不妨事的。”李中易感慨的一笑,“只要袍泽们始终跟着我走,谅他们也不过耍一耍嘴皮子罢了,能奈我何?”
“东翁,难道您忘了东汉末年大将军何进的旧事么?”刘金山一本正经的劝说李中易,提醒他不要掉以轻心,导致阴沟里翻船。
刘金山以前属于文臣集团里面的低级官僚,有了李中易老部下的这层渊源,如果他不紧紧的抱着李中易的大腿,那他就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了。
李中易微微一楞,随即会意,刘金山的身家性命,全都系于他的身上,大树底下好乘凉。如果,李中易垮了台,刘金山绝对没有好下场。
不管是哪朝哪代,庙堂之上的原则,向来都是趋炎附势,落井下石。
锦上添花的多如牛毛,雪中送炭的则极为罕见!
由于担心李中易因为轻敌,而大意失了广阔的前程,刘金山冒着极大的风险,哪怕触怒了李中易,也要铁嘴直谏。
在场的心腹重将们,原本也没把刘金山当回事,现在见他不顾个人的荣辱,冒着极大的风险,发出特殊的提醒,大家的观感顿时发生了惊人的大逆转。
不管怎么说,刘金山身为文官,却敢直言劝谏,已是极为难得!
大将军何进被宦官们骗进宫里,区区几个人提刀,便砍下了他的脑袋,从此,正式拉开了东汉灭亡的大幕。
这个典故,李中易在讲武堂内授课的时候,曾经反复多次提及,在场的将军们就没有不知道的。
李中易摆了摆手,笑道:“何进名为大将军,实际上,真正捏着兵权的是各大门阀,以及宦官们。光清啊,你看看在场的各位袍泽们,哪一个对我不是忠心耿耿?”
在场的将军们个个都喜笑颜开,被主上夸赞忠诚,再没有比这更光彩的事儿了。
刘金山品出李中易话里的潜台词,只要李家军跟着李中易走,朝廷哪怕再想对李中易下毒手,也必须投鼠忌器,而不敢轻举妄动。
要知道,能够屡屡击败契丹人的铁军,如果被逼急了,无论是选出继任者举旗造反,还是转投契丹人,或者是被朝中的某个藩镇收编了,对于朝廷而言,不仅替他人作了嫁衣,更是塌天大祸临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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