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当顾维钧把张汉卿介绍给盖茨后,张汉卿就决心促成这件事。虽然知道协和最终也是落户中国的,但是知道历史和促成历史,对心理的影响是不同的。
此时的北京城,落魄的大户人家不在少数。自从前清王朝落幕,原先已经在政治上丧失地位、在经济上靠救济为生的八旗子弟再也遮掩不住光鲜的头面,纷纷破家。
满清统治二百多年时间里,旗人都有特权,但同时,他们不事生产,也被禁止从事工商、贸易。生活贫困的问题,到后为也就越发明显。眼高手低,不事生产,毫无能力…已经成了妨碍社会发展和稳定的毒瘤。清末朝廷也曾有所改变,让他们或者务农、或者经商,以能解决个人生计为目标,但是辛亥革命的爆发提前把他们拉进了新时代。
在老舍的话剧《茶馆》里很生动地展示出旗人生活的状况,已经演变到了群体的潦倒了。1920年5月23日,上海《民国日报》登了《今日之旗人生活状况》一文,将当日的旗族生计状况略分为四类:贵官派指那些享受《优待条例》的亲贵宗室,这批人虽有积产,但入不抵出,亦因少不经事,“众家丁分肥”,预计“将来不至穷死不止”;谋生派是那些勤求有强、能经营和自立者,“此派为旗族中之尚佳者”,逐渐可与其他各族同化;劳动派以汉军旗人居多数,普通以人力车为谋饭之计,困顿但尚能自存;待死派则是那些注定“老死牖下”的赤贫者。
这豫亲王府,就是所谓的“贵官派”。按照后世的讲法,只要在京城拥有自己的一套大房子,无论如何,总不至于饿死。可是虎死不倒架,这么大的家族,上上下下少说也有几百张嘴要打点,靠祖宗托福是不够的了。
满清入关,亏得八旗兵的功劳。为了表彰其对清帝国建立的功勋,有所谓十二铁帽子王,世袭罔替。其中有八家是与国同戚,在清朝开国之初立下战功的皇亲宗室,因功而封,称“功封”;有四家是在清朝中后期在稳固江山中立功而受封的,即“恩封”。
最早的豫亲王便是多铎,在史上赫赫有名。但是传到后世,他的子孙便和其他八旗子弟一样,成为坐吃山空不学无术的纨绔。
清帝逊位后,紫禁城内还保留着小朝廷的存在,留一帮宗室遗老缅怀曾经的辉煌。到1913年,豫亲王病逝,为了“延续”朝廷的恩泽,小朝廷特意下旨:着端镇承袭豫亲王爵。小朝廷无所作为,无非借此端一端朝廷的架子、摆一摆谱而已,丝毫没有实际意义。
端镇,字东屏,成年后以金屏为名,承袭爵位时才4岁,便是末代豫亲王。
不像以前还有亲王俸禄,清朝没了,自然没人发薪,大家都各奔前程了。没了进项,生活便开始艰难起来。但是偌大的豫亲王府,总要留些人值班吧?扫扫地、修缮修缮房屋、看守之类的还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于是,豫亲王府的实际主人、末代豫亲王的生母佟佳氏,因为成了名正言顺的太福晋。掌握了处置豫王府家产的实权,对这个只花钱不进钱的大院子,她开始有了想法。
既然大房子是累赘,不如把它卖了,然后各人各找各妈,她们一家过好日子就行了…于是才有了委派佟管家找中人卖王府的事。
听说买家是外国人,佟管家感觉有戏。外国人有钱哇,而且外国人虽然跋扈了些,但骨子里的契约精神真心让人佩服。反正只要是白纸黑字写着的,人家一定会遵守,这也许就是所谓的骑士精神?不过好像都是中国政|府一再签不平等条约、人家一直要求中国遵守罢了。
反正,佟管家是上了心,但是对张汉卿的身份,他还是有些不放心。这么大的事,这么年轻的一个人,有点太随便了!
可张汉卿似乎明了他的想法,淡淡地说:“放心,这么大的事,我不会随随便便就说,你们也不会随随便便就做了,总得有个章程吧?这样,我回去安排东家来看地方,具体价格,由东家和你们来谈。”
佟管家无意地问:“敢问这位小哥,贵东家是做什么的?该怎么称呼?”
他见张汉卿年轻,也许真的是握有这方面资讯但能够撇开他做成一笔生意那是最好不过的,毕竟按行规也是数额庞大的中介费呢,能省则省吧。
不过,张汉卿没有做雷锋的觉悟,他比泥鳅还滑:“按规矩呢,这中间拉线的费用,该谈的还是要谈。您给刚才那位姓何的两个点,总不会厚此薄彼吧?虽然人家不满意,但是小弟我和先生您一见投缘,就两个点好了。咱们立字为据,回去我就安排抓紧看房,免得夜长梦多。”
这个时候,朱三小姐很配合的发话了:“汉卿,磨磨蹭蹭干什么呢?再不吃,鸭子都凉了。”张汉卿随口回答:“好的姐姐,稍等片刻。”
佟管家下意识地转头望,看见朱淞筠,便眉头一舒。朱三小姐是什么人?但凡有点头面的京城人,没有不知道她的名气的,朱总长家的千金啊!本来对张汉卿的身份将信将疑的,看到他能够和朱三小姐呆一块,身份一定也不简单啊。他随口喊姐姐,难道是朱总长的儿子?可是,他说他姓张?咳,不管了。
张汉卿也不是眼看上去的年纪,两世加起来也有四十岁的年纪,人家内心的城府很深了呢,哪能不知道他那点心思?这一声姐姐,可是故意叫给他听的。
有了这个先入为主的念头,佟管家心里便信服多了。朱总长家里听说是洋化的,自然与洋人打交道的机会很多,也就难免有这个机会。他家里的公子出面,这个事还是相当可靠的。于是,他很自然地点头说:“这是大事,我要向家主母秉报。这位少爷,如果您今儿得闲,也请一道光临府上,咱们今儿就把事情办了,您看可好?”难得有这么个好消息,不赶快敲定了,难免夜长梦多。没了张汉卿,他到哪里找洋人去?
当然好了!可是张汉卿必须要拿乔一下,不然,随叫随到,哪还有什么谈判优势可言?他沉吟了一下说:“可不巧了,我和姐姐点的餐还未用完。佟管家,咱们难得投缘,要不一起吃点?”
佟管家哪会不识趣?人家只是客气一下而已。他赶紧摇摇头说:“那敢情好!不过老朽还有这一桌子菜还未动呐,少爷您就先慢用,老朽就在这里等着。”
张汉卿这才走回自己桌上,朱三小姐瞟着他,轻声说:“你在做什么?怎么做起房纤生意了?”方才两人嘀嘀咕咕,难免有些只言片语落到她的耳边。
张汉卿得意地一字一句地轻声说:“发大财了!”背着佟管家,他的神色甚是欢娱,这几个字,靠着唇语才能猜出来。
“发你个鬼!还不赶快吃你的饭!我们待会儿再去圆明园好不?”
张汉卿现在哪还有心思去游山玩水?如果真的拿下这单,四千大洋是稳赚不赔的。此外,能够这么迅速地帮助美国“友人”完成任务,也是给未来与美国的交好开一条路子,这个事值得做。
他笑嘻嘻地说:“姐姐,现在就有一个好机会,若是成功,足以给姐姐买一辆汽车了,就算是提前给姐姐补送的生日礼物了。
朱三小姐很意动,当然还是很激动,原来,这小子忙上忙下是为了这个。凭着他那份心意,说不得也要陪他一天了。她可不知道,若是没有她,张汉卿想空手套白狼,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豫王府已经凋落不堪了,连门楼子都耷拉出一角,估计主人已经没有心情或者说没那个实力去做这种门面功夫了。
太福晋佟佳氏已经完全顾不得所谓的女人不得抛头露面的古训了,都什么时代了还讲究这一套?不见街上靓女小姐们都穿着时髦的裙子或旗袍、光着雪白的膀子大大方方地和男人们一道玩耍?而且最重要的是,卖掉豫亲王府这么重要的事,别人她可信不过。
不过当担任管家的本家远房族弟介绍说来者是朱总长的家人,特别是大名鼎鼎的朱三小姐驾临,她还是小小震撼了一下。
这个可信度很高,至少有朱总长这个大牌子,张汉卿才能够很坦诚地与她作了一番交流。
“我的美国朋友很坦率,他不习惯像我们中国人一样漫天要价,所以,能不能够以最大的诚意来完成这笔交易,关键在于福晋您。以我的认知,只要双方能够把价格谈下来,这笔交易会很快就能完成,速度之快甚至会让您感到吃惊。这样,既不会惊动您的族人,也给将来您的族人反悔施压一份牵制,毕竟,美国人最信契约。
而且把宅子卖给外国人,对您的面子也无损啊,不然,随便卖出去,传扬出去,这脸面毕竟不太好看啊。”
佟佳氏当然希望快刀斩乱麻,反正宅子不是自己的,白放着既浪费银子,还要面对入不敷出的窘境。她沉吟着说:“这敢情好。不过张少爷所说的美国买家,到底可靠不?”
张汉卿明白她的意思:“绝对可靠,人家是用来做好事,呃,建学校的。太福晋只要签了合约,不管您的族人如何反对,人家一定会按照合约办事,不怕官司打到紫禁城里去!”
太福晋也很干脆:“成交。只要交易谈下来,这价格的两个点酬金,当时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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