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张汉卿又没睡好,谷瑞玉和于一凡的倩影,排队似的在他脑海里飘来闪去。
这是长期的阴阳失调导致,对他这样的年轻健康的身体而言,继续在这灯红酒绿中,迟早有一天会崩溃。所以他决定,关内事一上正轨,他就回奉和妻妾团聚,以妥善调和身体。
第二天一早,他就去拜访梁家。
这是一幢坐落在英租界里的洋楼,红墙包裹着绿葱葱的高大树木,显得格外幽深。张汉卿一行尽管不能像在界外那样荷枪实弹地护卫,但仍然被给予了相当的礼遇,被允许“低调地奢华”、带几车侍卫进入。这是因为以拉门德为首的几位既得利益者希望能与奉系拉近关系,另外奉系在天津的实力也让人另眼相看。
对辽宁的少帅来访,梁炎卿起初是很奇怪的,但是他还是大开房门。无论他的财力有多丰厚,他在骨子里对官场是敬畏的,也许这正是他削尖了脑袋也要把长子塞进政|府里的原因吧。
当张以卿看到一个身穿中国传统黑马褂的长须老者携几位年轻人出来迎接时,整个人的心理都有些崩溃了。如果他是梁炎卿,那么梁九小姐的年纪?调查说他今年已经68岁有零,当时心里没往这边想。一见本人之后,他就有些嘀咕,这么看来,梁九小姐应该不小了,因为她下面还有两个妹妹呢。
梁炎卿八面玲珑,早已不顾辈分地抢先作揖:“少帅光临敝府,令梁某阖家深感荣耀。少帅有什么事,直接宣梁某即可,何敢亲劳大驾?”
例行的客套话,张汉卿已经游刃有余了:“岂敢,今天能得梁老先生拨冗接见,学良已是感激不尽。奉军在天津驻军,叨扰乡邻,早应该前来拜访,取得谅解。”
梁炎卿摆手说:“哪里的话。奉军纪律严明,津民多受庇佑,人称威武之师、仁义之师。少帅忝为一军之长,居功不小,正应为我辈所景仰。”他指着身边的一个中年人、两个年青人说:“这是犬子赉奎、联奎、文奎。”
三个人都显得很精干的样子,就是最小的一个也比张汉卿大不少,却在父亲介绍下成了犬子小辈,感觉上怪怪的。不过张汉卿已经习惯了,很多达官贵人在他面前只能充孙子,现在让他们当侄子,已经很抬辈分了。
“几位世兄一看就知道是人中龙凤,那是老先生教导有方。”张汉卿客气地说。
双方落座,仆人敬上茶来。张汉卿低头一看,只是市面上极普通不过的茶叶而已,且只有廖廖几片叶梗。虽然他对此并不讲究,但是这种生活标准,在梁家这种家庭出现,是令人吃惊的。这梁老头吝啬之名,果然名不虚传。
他偷眼望去,只见梁炎卿轻轻掀起茶杯盖子,刮去上面漂浮的一片梗渣,接着用嘴轻啜,但把那梗渣咬在嘴里。他却并不是吐掉,而是就着一点茶水,在嘴里不停咀嚼,同时半眯着眼睛,似是回味无穷。这下明白了,梁家不是怠慢客人,而是天性就如此,恐怕也就是自己来才有这种“较高的”待遇吧?
张汉卿一阵恶寒,没来由少了几分深谈的心思,人活到这个份上,就是拥有亿万家财,又有什么意思?简朴是美德,量力而行最好。张汉卿自打穿越以来也没过上多好的生活,他的父亲张作霖也是生活很简单的,虽然他们过手的金额常常数以亿计。
可是不至于做到如此份上,这已经超出一般人所能接受的范畴。如果自己搞得跟苦行僧似的也就算了,可你不能要求身边人也这么做,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境界。张汉卿开始怀疑,这个老头会有朋友吗?他怎么让英国老板这么信任呢?
他却不知道,梁炎卿一生悭吝积蓄金钱,此外毫无特长。他行事低调,视财如命;一生不赌博、不奢洋、杜绝烟酒、不备车马;个人不做生意,不出风头,不拉拢同乡,不参加公共事业…但从外国洋行经理的立场来看,梁炎卿的“毫无特长”反而成了他最大的特长,具备了一个最合乎想象的买办的品质。而“发财要从小处俭省”已经深入到他的骨髓里,已经成为其一生聚财的座右铭。
失去了继续客套的兴趣,张汉卿开始点明来意:“梁老先生,学良此来是想与您谈一笔交易。我想您也知道,我们在天津发行了一笔数额很大的东北债券,我们需要天津的名流带头起表率作用,这样才会吸引民众踊跃购买。工商界在投资领域,您是个中翘楚,所以您的反应将直接影响到我们的大计…”
如果连梁炎卿这吝啬鬼都出来购买债券,就足以造成“明星”效应。它的影响力,堪比秃子用长出的头发给生发水作广告一样让人信服。
不想梁炎卿直接打断他的话说:“老朽投资,一向信奉‘力不到不为财’。就是投资应该限于自己的耳目所及,不能跃出范围,或者委托旁人。这债券,老朽一窍不通,少帅的好意,梁某只能心领了。”
就知道游说他没这么简单。凭心而论,梁炎卿之所以能够挣下这么大的家产,这种稳健投资的火候有相当的作用。
据“奉情局”天津站的调查表明,梁家确实是天津最富有的人,没有之一。他名下所拥有的股票、不动产,折合大洋逾两千万之巨!他拥有巨富,却一生没有做过一件自己的生意,这是与其他买办都不同的。
他所购买的股票主要集中在他所熟悉的企业,由于他笃信英国人,所以股票投资主要是英国企业,如大沽驳船公司、利顺德饭店、先农公司等。
股票投资之外,他更大的投资在地产方面。天津英租界的土地,除政治原因外,英国工部局在租界内的市政规划、修筑道路沟渠、土地情况改善等方面做了一些工作,使得英租界的土地价格上升了几千倍。而梁炎卿正是英租界早期的土地投资者,当地价上升时,他将这些土地出售给后来的军阀、官僚,疯狂套现。他在天津市区的不动产有唐山道安定里和自住的花园楼房、建设路福安里、营口道宝华里、山西路耀华里及河北宝兴公司各里巷等。耀华里是他在天津出租的最大一片房产,占地三十亩,共有楼房八十九幢。
他和后世炒房族最大的不同是只租不卖,长期持有,这逼格就高得多了。
除此之外,梁炎卿作为先农公司的董事,持有先农公司股票价值近200万两白银。英租界为鼓励商人置产,只在地产受到改善时征收小额费用,或征用一小块地皮,而对于地皮由环境改变而带来的自然增值,不征收任何税费。梁炎卿买地皮时期早,并且很早抢到扩充租界中心区的大片土地,坐享其成自然增值。
这是一个谨慎的投资者。正因为其谨慎小心,才能在民国直到正史上的解放前能稳居津门首富数十年之久。天津实业债券好是好,但以其稳健作风,很难让其有投入的冲动。不过不用担心,张汉卿已经拿住了他唯一的缺点。
“正因为梁老先生的谨慎,才在金融界有风向标之誉,我们看中的也是这点。如果梁老先生愿意成为奉系此次的债券募集倡议人,学良愿意和您做一笔生意。”
梁炎卿虽然年老,但精神仍很矍铄,这从他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便可看出:“这个恕难从命,老朽的这点家当,不抵少帅发行债券之万一,这个风险老朽担不得,也担不起。”奉系融资5亿大产是多么大的事情,梁炎卿作为金融界的巨檗,自然也有其消息。发起人要承担责任,真要失败,用倾家荡产形容绝不为过。
张汉卿一幅成竹在胸的样子:“梁老先生先别下结论,且听我说完条件再说嘛。”
梁炎卿的长子、就是那个中年人叫做梁赉奎的急忙接过话头,目视梁炎卿对张汉卿和气地说:“那就请少帅讲一讲,在下等洗耳恭听。”
他的情商就比乃父高一等。答不答应是交易,听不听完是态度。张汉卿虽然年轻,却是奉系的当家少帅,在天津有无上的权威,即使他家处在租界内也仍然不敢公然抗拒。况且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听他讲完,如果不合适就委婉回绝了,又何必无故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激怒这位权贵?
这个态度就很好,梁炎卿不愧是老来精,立刻就明白了长子的心思。他立即咳嗽了几下,以作掩饰。
张汉卿沉稳地说:“我知道老先生担心作为承发人的连带责任,其实以老先生的精明,自然知道奉系真正的实力,我们在东北发行的债券都是有实业为依托、有东北的粮食收入和政|府作担保,几年来到期凭票即兑,从无拖欠,在老百姓心中已经有了良好的口碑,现在一票难求。
这次在天津发行债券的目的,并不是我们缺钱,而是我们想通过这种声势浩大的认购风潮掀起国人兴办实业的热情!国家还很虚弱,老百姓还很贫穷,把他们有限的钱用来作对国家、对人民都有益处的事,让国家和民众都富起来,这是我们的目的。
等我告知您我们下一步的投资计划时您便可知道,我们的钱多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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