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汉卿的做法出人意料。见樊耀南这样做,他从另一侧一个箭步跳下马来,又绕过来紧走两步握住樊耀南的手说:“使不得,樊厅长于国于身都是我辈楷模,学良怎敢托大?这不是要我的难堪么?”
樊耀南呵呵一笑,至少张汉卿给了他场面上足够的的礼遇。此来之前,不少人都认为这个来自东北的少帅绝非易与之辈:国家明令的陕甘巡阅使兼甘肃督军、自创拥有十万之众的西北人民军、有收中东路复摩阔崴呼伦贝尔蒙古之不世功勋,正是年少得意时。
他这次拥重兵入疆,大家担心一个不如意使其犯了气盛的毛病,于是派了与各色人等打交道能力最强的樊耀南迎出几百里,一是提前摸清这位少帅的脾气,二来也是向其输诚。
樊耀南身负使命,他想知道张汉卿入疆到底想要做什么。几次来回的电文他都熟稔于心,可是那些都是场面上的东西,做不得数的。什么“扬威于边陲,宣我主权”云云,都是骗人的鬼话。
他已经看到人民军的庞大数量和精良的装备,知道凭藉这样的力量足以让新疆军政人物的话语权尽失。虽然人在新疆,他对国内政局还是很了解的,如果张汉卿在新疆大动干戈而没有稳定局面的好办法的话,对国家、对新疆而言都是不幸。
“少帅扬威万里,是中华不世出的英雄,樊某表达敬佩之心是应该的。我此次来,一是对贵军行程作对接,让大军走得更舒畅,二来也是想聆听一下少帅对新疆时局的看法。”
哦,这么快就进入正题了?张汉卿却不想在这种场合下大放厥词,交流要靠交心嘛。他拉着樊耀南的手说:“天气太冷,我们要不要歇息一下,好让士兵们烤烤火吃吃饭。到迪化这一路还远,我们有足够的时间来聊。”
樊耀南连忙点头:“是我疏忽了,少帅的大军远来辛苦,是该先歇息再说。”他喊来一个下级官僚:“把我们劳军的物资拉过来,先犒劳一下兄弟们。”为表诚意,杨增新可是下了本钱的,足足让他们带来五百只羊。
感谢了樊耀南的好意,张汉卿拉起他到临时搭起的帐篷里御寒,坐在加了绒毯的小马扎上。樊耀南很惊奇,原来这名满天下的少帅居住的帐篷和其他官兵的一模一样,除了多几张桌子方便随行的参谋人员外,没有任何特殊化。
他由衷地说:“早就听说少帅的军队官兵一体,原来以身作则的是少帅,难怪能够打造一支无敌的铁军。有少帅在,新疆虽居边陲亦稳如泰山。”
张汉卿哈哈大笑说:“樊厅长不要都捡好的说----我倒羡慕杨督军,不到万人的军队,竟然控制了这个全国最大面积的省份。他的‘无为而治’的功力确实不简单呐!”
说到这里,大家才进入正题。樊耀南随意而又带着期冀地面向张汉卿说:“原来少帅也觉得,在新疆这个民族纷杂的地方,适合于‘无为而治’的?”
张汉卿微笑着看看樊耀南说:“樊厅长不用试探,我和您的想法是一致的。要是‘无为而治’能够挡得住英、俄势力在新疆的渗透,我恨不得把人民军解散然后卸甲归田了,把省下来的军费用作发展民生去!
中国老百姓的日子太穷了,我从甘肃一路走过来,一路上衣不遮体、吃不饱饭的还有很多。就是新疆,有这么大的地方,有这么好的资源,好些地方却仍极度贫困。这样的‘无为而治’,我反倒认为是无所作为!”
呃,樊耀南解释说:“其实杨督军在新疆还是花了大力气治理的,他的‘无为而治’还是偏向各民族事务自决,政|府少做些摊派,以减轻人民负担。新疆之所以能用如此之少的武力,维持十年的和平,不能说不是杨督军收取各族人心的善果。”
本来政见和杨增新是不同的,但张汉卿把其说得十分不堪,同仇敌忾的心态上来了,他因此竭力为之转圆。
“哦”,张汉卿意味深长地看着樊耀南:“樊厅长认为现在的和平是杨督军的功劳?”不容他说话,他自顾自地回答了:“新疆的重要地理位置决定了,当国家虚弱时,必然有人趁火打劫,因为它是中亚的核心。所以当初俄国英国都在这里划分势力范围,俄国还通过两个条件拿走大片的土地。
民国后中华民国作为一个主权国家得到列强的认同,在各方角力下,列强形成了保持中华民国领土完整的共识。这也是日本觊觎山东半岛而最终不可得、英国能在西藏获取重大利益却不能把它据为己有的原因。
欧战之后,英俄双方都是元气大伤,无力再支撑其对华的优势,所以在抢夺领土上,他们不约而同地缓了一缓,但也只是缓一缓。英国正在向西藏下手,而苏俄国正陷入内战无暇对新疆渗透,即使这样,它还在插手蒙古的事情----之前的平定蒙古叛乱就是它引起的。
但是我估计要不了多久,也就是明年的事情吧,苏俄一定会消除内乱。那时候和它的关系需要怎样定们,现在中|央大佬们还是有多种意见的,恐怕樊厅长也在判断吧?
一味的保守,可能会营造一种虚假的安全感,但这是不长久的。假如英俄喘过气来再向杨督军要些好处,他拿什么来拒绝?现在看来裁减军队省了钱,等到人家打上门来,省的钱能保住命吗?庚子之变已经吃了大亏了,国家马上就又要还钱了,用这笔钱可以武装多少军队?
实话实说,此次入疆,根本不需要带这么多的军队,光路上的消耗就是一笔大数字。但我仍然带了,而且还是比较精锐的两个师。一来震慑那些心有不轨的异端分子,包括省内和境外的势力;二来新疆的现状需要改变,虽然我承诺杨督军的地位不变,但是有些事需要好好推动了。
我对新疆的现状并不满意,我们必须改变那种让百姓生活得好是政|府的恩赐这种观点。
新疆有这么好的条件,它将成为人民军扎根西北的重要发展源泉。樊厅长在新疆深孚重望,你的一些想法我很赞同,希望它变成现实。这次,我就是创造条件让有能力的人坐到重要位置上去,不换脑袋就换人!
我答应保证杨增新督军的位置,可没同意他继续担任省主席----自治政|府的惯例是军政分开,”他制止住樊耀南要出声的动作,用手重重一挥:“这个恶人由我来做!”
樊耀南没想到此次会面竟然是这个结果,他有些不安地说:“少帅,樊某虽然与杨督军政见不同,对杨督的人品还是很敬佩的,‘随杨超十年,情同骨肉’。而且杨督也从来不因此而打压樊某,反而对我一再晋升,现在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于情于理,我是绝对不能背叛他的。少帅的好意,樊某只能心领了!”
张汉卿哈哈一笑说:“樊厅长是留过洋的人,竟然也这么迂腐!依你的意思,这整个新疆就是杨督军家里的地?这政|府的官职就是他赏的?看起来杨督军这愚民政策还真得很成功啊!听说杨督很是反感樊厅长办新式教育,认为什么‘学堂毕业之人日多一日,仕途竞争之风亦日甚一日,天下大乱,必由于此’。这是个什么逻辑!他这是希望全疆人们和自己一起‘浑噩长为太古民’呢吧?”
这件事一直是樊耀南最诟病的地方,他对此深恶痛绝,一直认为“新疆没有一所像样的学校,文化教育不发达,这都是杨将军的愚民政策造成的。”他不止一次对下属说过:“现在老一派是不行了,要把新疆治理好,就必须在政治上进行改革,否则,新疆的前途是十分危险的。”
张汉卿话锋一转,严肃地说:“就是因为连您都有这种想法,我才亲率大军入疆!新疆自古便是中国的一分子,列强在穷凶极恶时也没有否认它的归属。我知道民国以来因为远处西北交通不便,这里已形成独立王国,致使中|央政|府政令无法在新疆实现。
所以我要彰显政|府的权威,让这里重新成为治下的一员,成为西北乃至中国可靠的大后方,自治政|府的各项政策都要在这里落实!不但军政要分离,省主席必须让出;就是军队,也必须接受西北人民军的改编和指挥!
现在是非常时期,我不想大动干戈,但是一些基本的规则还是要遵守的。有些事情,我还是要未雨绸缪,新疆的未来规划也要预作规划,否则我们拿什么来保证一个安全、充满活力的新疆?
樊厅长身为中华民国的政|府要员,应该知道您该向全省的国民负责,而不是因为情感的因素向个人效忠!如果樊厅长真的有为国为民之心,应该豪不客气地接受这份职务,它是个沉甸甸的责任;如果您认为这样做是个灾难的话,我们一起来面对这个灾难!
我知道这里有‘四气’的说法,也知道您给人的印象是客气。但您如果在这件事上客气,我认为这是对我的疏离!我信奉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您给了我正面回应,我会全力支持您;您表态不做,我绝不再劝第二回,但是我绝对不容忍我的官员尸位素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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