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风玉露一相逢,原是春闺梦里人。这原是张纪兼告诉自己的原话,那时听了驸马关于“春闺梦”的言辞,殷菱臻还会低头含羞。只是那时拳拳爱人的心意,让她克服了那微不足道的羞涩,壮起胆子来点头应和:“驸马才学让菱臻佩服。”
殷菱臻却忘了,张纪兼现今并非是她的驸马。她们错过了初阳的相遇,对方也从来不曾见过自己。既然对方对自己没有感情,以对方的性格、身份,哪里可能主动站起来对诗呢?原来诗词的答案并不重要,只要是对的人,说什么她都会觉得欢喜。
然除了些许伤春悲秋的感悟之外,最让殷菱臻生气得是,张纪兼居然把她们两人的小秘密告诉了第三者。
生着闷气的十六公主将头埋进被子,仿佛真活回了十年前。越想,就越不甘心。不甘心后,便是再接再厉。那不靠谱的宴会不能成就自己和张纪兼再续前缘,就只有另寻他法。而含蓄的办法失败了,似乎也只能大胆一些主动出击。
殷菱臻仔细回忆了宴会那晚张纪蒹的低调表现,又想起父皇对那些个世家公子的态度。当即决定直接向殷祁求一道圣旨——若某人对自己也有相同心意,便请皇帝拟旨赐婚。
对于小十六主动求赐婚的行为,殷祁还是有些诧异的。毕竟他才得知了女儿的特殊嗜好,但好像还没来得及去纠正,女儿就这么正常得拐了回来。就仿佛是巴掌刚举起来,对方就笑嘻嘻赔罪说自己已经改邪归正了,让人颇为失望、毫无成就感。不过能够改正到底还是好的,善于自我安慰的皇帝陛下捋捋胡须,回忆起宴会时的情境,问道:“该不会是鹿渊那小子吧?”
“鹿渊?”殷菱臻不以为意,“才不是呢。”
殷祁这便放心下来:“鹿渊那小子平日莽撞也便算了,今日当着十六你一闺中女子说出如此孟浪之言,实在没把朕放在眼里。菱臻,这等儿郎便是再痴情也要不得。你不要怪为父,为父这也是为你好。”
殷菱臻光惦记着张纪兼把机会让给了他人,却忘了那诗句若是在寻常小夫妻间是情趣,但当着大庭广众便是放荡了。如此一来,倒是鹿渊为纪蒹挡了灾祸才是。纪蒹果真是聪慧机谨,行事越发让人放心了。于是,她眯眼笑道:“阿爹放心,女儿看上得人自是一等一的好,才不会像鹿渊那般不知羞耻。”
听她这么一说,殷祁却哪里还能不知道小十六的心意?旁得人不知,他这当爹的能不注意么?方才宴会上,殷菱臻的小眼神儿可是一直在鹿渊那一坨晃荡。这不是鹿渊,那就只能是那病秧子公子张纪兼了。
按说,菱臻若是真看上谁,便真是个病秧子殷祁也不在意。泱泱大周国,一个病人还是养得起的。可对方毕竟是齐国公张广阳唯一的儿子,日后要继承齐国公府的人。这一旦尚了驸马,毕竟是不好对张家交代。
张氏先祖从前唐时便跟着□□开疆拓土,为大周贡献了多少儿郎。到如今,张氏在京中也算是名门望族、家大业大。但或是因了杀戮太多祸及子嗣,这国公府一脉到了张纪兼这一代把阴盛阳衰发挥到了极致。张广阳膝下如今就这么一个儿子。此外最亲近的则是张老太君二子张广汇的嫡子。再有得其他张氏子弟,都是早分了家的旁系,与国公府没甚往来关系。
殷祁的顾虑殷菱臻自也知晓,不过都是重来一回,她又怎会不知其中关节要害所在?这一世殷菱臻是做好了和驸马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准备的。对于结盟秦晋的事情,她现在并不觉得心急——只要张纪兼这个人存在,徐徐图之便可。
反正,她早就是个老姑娘了。
可是——
曾经那份真挚的感情就摆在面前,又有几人能真稳如泰山、不动如松?眼看着初阳又过,仍没有找着机会的十六公主终是有那么些紧迫感了,再这样等下去,只怕张纪蒹家孩子都能打酱油了——这个假设存在于齐国公给自己找个男媳妇的基础之上。当然,殷菱臻是不会给齐国公这个机会的。
饶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却总是巧遇撑伞人。正在殷菱臻为如何与张纪兼接触的时候,鹿渊送上门来。原是十五那日两人结下了友谊,连初阳节也是在张纪兼家一同度过的。
自己机关算尽,最后驸马却和别家野男人一起过了初阳。如此事实残酷得摆在眼前,十六公主难忍酸楚之色。但到底是重来一世,殷菱臻很快调整心态转变了方针,在下学时主动喊住了鹿渊。
鹿渊这个家伙,不单是殷菱臻的爱慕者。毕竟就算世家公子,能与公主相识的机会也不算多。鹿渊的祖父鹿植在先帝时曾任太仆卿,得先帝重用,封了侯爵,还曾担任过先帝陵寝的将作大匠。后来监工陵寝的活计由宰相卫华皎接手,但鹿氏一门对先帝忠心耿耿,到了现今天子一朝,荣宠也未完全消退。皇帝还许了鹿侯爷的孙子鹿渊皇子伴读的身份。简单来说,他和殷菱臻,不单是青梅竹马,还有着同窗之情。再加上这个男人对殷菱臻一往情深,也无怪后来能成为驸马之候选。
无论前世今生,殷菱臻都将鹿渊当做友人,只是前世她虽拒绝了鹿渊的感情,两人却依旧如友人般相处,而鹿渊也是一直未娶,此等情谊不可不谓是难能可贵。多半也是因此,才让天子将鹿渊当做了驸马的继任人选。重生之后,殷菱臻一怕重蹈覆辙,二也是不愿再让鹿渊等待自己,便渐渐与之拉开了距离。此时的鹿渊尚还是个毛头小子,不如后世那般稳重情深,又是武夫出身,自然不被殷祁看好。
虽然殷菱臻生出了生远之意,但鹿渊对殷菱臻可以说是到了知无不言的地步。那日,殷菱臻不过略施小计,便让鹿渊招出了对出“金风玉露一相逢,原是春闺梦里人”的真凶其实是坐在他旁边的齐国公公子。
鹿渊到现在都还清晰地记得那日殷菱臻在逼问出对诗真相的时候那欣喜的表情。那是,鹿渊打认识十六公主之后便从未在她身上看见过的幸福感。殷菱臻在欢喜之后,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问道:“你说那人叫张纪蒹,是齐国公家的公子?可予怎么不知道齐国公家有这号人物?”
鹿渊原来也是不知的。后来还是问了家里长辈,才知晓齐国公家还有这么一个宝贝疙瘩。虽然察觉到殷菱臻对张纪蒹产生了兴趣,可鹿渊觉得齐国公家就这么一个儿子,圣人怎么也不会断人家香火,所以也不觉得太难过。
菱臻喜欢谁都没有关系,哪怕最终嫁给他人,也无法动摇他的爱。更何况这位张贤弟的性格也是他很喜欢的,如果能成为朋友也不免是一桩喜事。于是他难免就又多了几句嘴,说自己与这位张贤弟兴趣相投。
鹿家的老大人是先帝的宠臣,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但陛下对先帝感情深厚,对这班老臣也十分宽容。这也是鹿渊能被选入皇子伴读的原因之一。
这些和皇子皇孙们混迹在一起的官家子弟,难免傲然于形。殷菱臻还是第一次听到眼高于顶的鹿渊如此欣赏一个人。自豪之余,她也不慌不忙得流露出对张纪蒹的兴趣:“你最近和这位张公子走得近?还一起饮茶?这可真是稀罕,这倒让予也好奇这位张公子的为人了呢。鹿渊,下次相会,也让予认识认识可好?”
平翎公主的需求,就没有不好的。
可想而知,当张纪蒹在自己的小院里备好茶水,却看到跟在鹿渊身后笑意盈盈的殷菱臻之时,就差没把手里的小茶壶扔出去。毕竟是“男子间”的聚会,这突然多出一个皇家公主,多少让人有些拘束。
但张纪蒹也不过是最初的惊讶,她很快放下小茶壶,迎上前来叩首:“草民见过公主殿下。”
“你当然见过予。”终于、终于又见到你了。殷菱臻努力保持着平常心,用平淡的语气回道。她的目光从张纪蒹平静的脸上一扫而过:“那日张公子坐得太远,予都来不及将人看个仔细。不过想来公子你,应当是将予看得清清楚楚才是。”
说完这一翻古怪话,殷菱臻就开始后悔——她应该对纪蒹再温柔一些才是的。但好在张纪蒹的性子一向温柔。她并没有生气,只是勾了勾唇角:“公主天仙之姿,草民不敢用凡尘俗眼去亵渎。”话一说完,她就“哈”一声笑出来,道:“也不知是走了什么运,居然能在如此近处一睹公主芳容。鹿兄,公主殿下要来你也不早说,险些害得小弟失了分寸礼数。”
今生的张纪蒹并不认识平翎公主。平翎公主一个待嫁女子无缘无故跑到一个臣子家去见一个陌生男子实在是失礼。鹿渊知晓张纪蒹是在为公主的名声解围,这黑锅他说什么也得去背。他轻叹一声,苦笑道:“是愚兄鲁莽,怪不得贤弟。”
但殷菱臻却偏偏不领这情,只听她轻哼一声:“予要去哪里,乃予之自由。世俗之言语,焉能伤予!张公子多虑了。”
殷菱臻本就是这样骄傲自大的家伙,可听了这话,张纪蒹只觉一股热血上头。她毕竟是一番好心,却被这人上人当作了驴肝肺,怎叫人高兴的起来?怒气顺着那血流涌动,顷刻间便有些失控,但好在她并非是个擅长争锋之人,依旧耐着性子解释说:“世俗之言语,可能比公主想象中更加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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