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正开车,夏藤坐副驾驶,二人都架着墨镜,一个看路,一个看窗外,一路零交流。
不尴尬,不冷场,反而蔓延着一种随时会炸的紧张气息。
莫名其妙。
夏藤以为他们俩装不认识这个状态,起码也得持续到她走的那天。
开到菜市场附近,祁正熄火,刚把钥匙,旁边车门“砰”的一声,她没等他,下车扬长而去。
祁正平静了下,而后下车。
夏藤比以前难收拾多了,他意识到,现在的她不在他的掌控之内。
见不到她也就罢了,这么多年,他过得挺好的,不提她都想不起来她是谁。可是这一下见到了,他身体里那个劲
儿就上来了。
和当初只想看她落魄是什么样,狼狈不堪是什么样的劲儿,一模一样。
他发现了,他见不得她好。
除了她,哪个女的都没让他这么烦过。
夏藤自然不知道祁正在后面想什么,她把短发捋到耳后,蹲菜筐跟前挑土豆。
买完菜,又去撑了好些肉,男生多,食量大,她买的停不下来,胳膊上全挎着塑料袋。
没手拎了,夏藤回头找他,她蹲着,他立着,两手插兜里,架着墨镜,长相身材又比较出挑,过来拍海报似
的。
夏藤望着就窝火“不帮忙你跟着我干什么”
他脸往她这边动了动,语调闲散地说“我看你这样,以为你能扛动整个菜市场。”
“”
懒得跟他吵。
她左腾腾右挪挪,又把胳膊上腾出点地方,接过菜铺老板递过来的打包袋,一言不发地起身。
她穿着无袖,两条细白的胳膊都露在外面,塑料袋勒的皮肤上一道一道红痕。
祁正看见,走到她身边,把她一只手上的袋子全部拎过去。
夏藤“哼”了一声。
祁正“再哼你自己回去。”
夏藤做惊讶状,“原来祁老板还准备送我回去呀”
他气一堵,没说话,步步子加大,板着脸走出菜市场,把她甩后面。
祁正远远开了车锁,把那些袋子丢在后座,自己踏上驾驶位,夏藤在后面慢悠悠过来,也把袋子放后面的座
位上,刚要拉副驾驶的门,“咔嗒”,里面落了锁。
她拉两下门,没拉开,敲敲玻璃窗,窗户缓缓降下去,祁正还板着一张脸,目视前方,不看她。
夏藤看他那样就想笑,胳膊肘半搭在窗沿上,“不送了”
“不想让你上我的车。”他半张脸在墨镜后,只能看见下颚线一动一动的。“除非你求我。”
夏藤笑“你几岁了”
祁正就烦她这副觉得自己很成熟的样子,直接升玻璃,夏藤胳膊被刮了一下,差点儿夹到。她也没了好脸,
转头就走,“不送拉倒。”
没往前走几步,胳膊被人一拉,祁正追上来,一把拽住她“我给你免费当苦力,你左一句右一句的没完
了”
夏藤甩开他往路边走。
祁正又拽住,往回一拉,“你现在哪来这么大脾气”
“你离我远点儿不就发不到你头上么”她抬脸看他,语气平淡,甚至还透着点冷漠。
她不是脾气大,她是不想再迁就任何人委屈自己而已。
祁正瞬间就说不出话了。
当年他眼巴巴去找她,她就是这个态度,他生了好久的气,气到逼着自己把她从脑子里剔除出去,一次也不
准想,这几年才算平稳。
现在,明明是她先出现的,他想装不在乎都超不过一天,听见他们打电话说热水器坏了,维修师傅的事儿硬
是被他揽了。
这几年不少女的追他,他一个都看不上,连起码的冲动都没有。
祁正一度怀疑自己有点问题。
可是那天看见她从门口走进来,他的心差点跳出来。那么强烈的火,烧得他浑身滚烫。
他觉得自己贱,她从来没看上过他,对他说过两次滚,他发了那么多誓再也不管她,到头来,她一出现,他
还是上杆子往上贴,忍都忍不住住。
夏藤还是上了车,闹归闹,那么多东西还在他这儿,她不能撒手不管。
途径西梁,过桥,底下的河水依旧湍急,从那年一直流到今日,护栏越架越高。
“想看我就停车。”
这是上车后他俩的第一句话。
年纪长了,谁都得学会迅速翻篇,给台阶就下。
不过,这是夏藤的想法。
车停在坡下,夏藤和他一前一后。
昭县再怎么变,西梁没变。还是那些个自家小院配幢房,绿树红门,蓝色路牌,标明几街几号。
有几家窗户打开的,还能听着里面锅铲铲过锅底的炒菜声,和一股子油烟味。
祁正走在路边,阳光从树缝中投下的斑驳落在他肩上,他的头发理短了,不像以前刘海快能扎眼睛,走路有
点儿驼背,脑袋上总喜欢扣着帽子,好像总是行走在黑暗里。
夏藤静静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前行,看着他顺手拔下一根草叼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看着他走一路踢
一路脚底下的石子儿,看着他装作不经意地侧一下头,看她还在不在。
她眼睛有点疼,脚步停住。
祁正没有变,他甚至,一直留在这里,都没有长大。
走到熟悉的那一片,夏藤看见了江澄阳家的房子。
只不过,大门紧闭,土墙围起的狗窝也空了。
“江澄阳和江挽月呢”夏藤几步走到祁正身边,问他。
“高考完那年就搬走了。”
夏藤惊讶,“去哪了”
“都考到山东了,他们家就在那边租了房。”
山东。夏藤问“不回来了”
祁正说“谁知道。”
心里一阵空落落,她眨了眨眼睛,又回想起一个人名,“秦凡呢”
“容城技校校。”
“他没出去”
祁正嗤笑,“容城对他来说已经算出去了。”
”
路人,做选择的时候才看得出来。
她念叨出来,祁正听笑了,“江挽月给的选择,也得看秦凡选不选得起。”
她看他,问“那你呢”
他表情一收,没有立刻回答。
走的走,离开的离开,他留在这儿,像是意料之中的结局,又让人觉得怅然。
他本是他们那群人里,最不该困在这里的人。
祁正淡淡说“你不看见了么。”
夏藤想了下他现在的身份,“没上大学”
“没考。”
“”她一愣,“什么”
“我和陈彬后来又打过一次,我把他们从昭县弄出去了,闹挺大,就不想上了。”字眼触目惊心,祁正说的
风轻云淡。
“不是说让你离他们远点”
她脱口而出,又猛得止住,祁正不走了,靠墙上垂眼打量她,眼神充满玩味。
她及时止损。
看她那样儿,好像以前的感觉回来了点。祁正笑了一声,道“别瞎操心,我过得挺好的,认祖归宗了,这
几家店也是他们帮忙开的。”“你妈妈家”
“嗯。”
“你爸呢”
“给我看店,我发他钱。”
这样听着,好像一切都终于归于平静。
至于那是个怎么样的过程,他没有说,她也没有问。
拐角就是沈蘩家,祁正下巴抬了抬,问“还去么”
夏藤回头看了一眼,很久没人住过,那棵院中参天的大树也多了几分颓败之意,孤零零地伫立着。
哪能永远生机勃勃,什么都会老去。
夏藤敛起目光,“没什么可看的,走吧。”
沈蘩从从这儿被逼走的那天,让她怀念的,就不剩什么了。
天色将息时,小院中升起了白烟。
几个人分工明确,切菜的,穿串儿的,烤肉的,夏藤最闲,负责把串好的串儿递过去烤,再把烤好的装盘放
烤肉的是祁正,工具全是他的,他们硬要留下他一起,他也没推脱。
夏藤把新串好的一盘肉端过去,祁正站架子后面翻烤着,吃喝玩乐方面的经验他总是很足。
烟雾缭绕,夏藤扇了扇,把铁盘放他旁边,“何德何能,连我们烧烤老板都亲自下厨帮忙。”
“我怕你们把我院子烧了。”祁正头都不抬,手上继续,“不然我留下是因为你么。“
“你一脸自作多情。”
夏藤啧了声,还没说什么,那边乔西喊她“先过来吃吧,不够了再烤不然要凉了”
夏藤应了一声,再转回来也不想多解释了,悠悠看他一眼,“一起吧,祁老板。”就这一声,这一眼,祁正半个身子麻了酒肉穿肠,很是畅快。
一群人聊着天发着笑,在座的很快都被酒精熏红了脸,姿态也闲散起来。
夏藤在餐盘里找烤土豆,她喜欢土豆,不过都被吃完了,叶博安让她等一会儿,又问他们还想吃什么,过去
拿了几串生的,捅捅烤肉架里的煤炭,火又旺了,搁上面烤起来。
乔西瞅了两眼,胳膊搭上夏藤,“唉,为照顾你一个,还得把我们都算上。”
夏藤喝了一口酒,辣劲直冲嗓子,她挤了挤眼睛,看到坐她斜对面的祁正,那几个学长和他聊得正起劲儿。
融入得还挺好。
乔西每次提起叶博安,她都这样,心不在焉的。
她顺着她视线看过去,凑她耳朵边,“喜欢这种的”
夏藤低下眼,看乔西两个脸蛋红扑扑的,“你喝多了”
“这老板确实挺帅,脸够绝。”乔西下巴垫她肩上,嘴里嘀嘀咕咕地分析着,“不过类型太少见了,一看就
特野,不不差女的追。还是我师哥比较沉稳。”
夏藤说“你师哥也不差女的追。”
“但是他心有所属。”乔西说着说着就上手了,往她胸前摸,“美女,你的心呢别老这么冷漠啊。”
夏藤打掉她,“起开。”
夏藤拨开她,整理好衣服走过去。
叶博安烤的差不多了,正在收尾。
她要装盘,他拉住她的手腕,举起来一串,“你先尝一下,我不怎么会。”
夏藤没来得及反应,就势尝了一口。
“可以,熟了。”她舔了舔唇。
叶博安只抓了一下就松开她,“嗯”了一声,把烤串儿装进盘子里,和她一道回去。
夏藤安静地想,他是这样的,注意她的感受,分寸拿捏的刚刚好。
既能让她感受到,又不让她厌烦。
刚坐下,萧雅就笑得神秘兮兮的,“好吃吗藤藤”
她没听懂,点了下头,还没点完,萧雅又调侃道“学长喂得能不好吃吗”
“”
原来是这么回事,被看见了。
她懒得解释,随意笑笑。
目光划过他那边,他恰好仰头喝酒,眼睛沉沉望着她,眼神很深。可再去探究什么,又都被藏了起来。
他一饮而尽,不轻不重地放在桌子上。
“怪不得我之前觉得昭县这名儿熟悉。”萧雅突然一拍桌子,“藤藤,你当年是不是来过这儿上学”
夏藤也不打算藏着,简单道“高三的时候。”
“怎么不说啊,那你对这应该挺熟了”
“一般。”她语气轻淡,“就呆了半学期,没什么印象。”
那边,祁正动作一顿。
幅度不小,乔西注意到了,她往他那儿看了一眼,耳边又听夏藤和萧雅的对话,好像想起了什么。
她正要说话,叶博安出声道“行了,过去了还提它干什么,对她来说不是好回忆,能忘就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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