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尔盖上尉把吴川叫到自己坐的马车上,可不是出于什么好心。在他看来,这个中国人出现的地点和身上的服饰都充满了疑点。因为他们所在的图拉省,虽然是一个靠近莫斯科的工业省份,但却不是以化学工业而出名的。
克拉皮文县是位于俄国南北往来的铁路干线上,也距离省城不远,但这里可不是中国人应该停留的地方。因为俄国的科学家们,不是在彼得堡就是在莫斯科,要不然就是在西北工业区的工业城市内。这里除了列夫.托尔斯泰伯爵之外,可没听说有什么出色的人物。
更让他觉得可疑的是,吴川身上的衬衫、长裤虽然脏了些,可绝不是什么廉价的俄国货,衣服的裁剪也极见功夫,不是什么地方上的二流裁缝能做出来的。以谢尔盖上尉在彼得堡达官贵人中历练出来的眼力,这套衣服虽然赶不上替皇室、公爵裁剪礼服的手艺,但也差不多赶上英国大使日常穿着的服饰了。
能够穿得起这样服饰的人,哪怕在中国也是相当有身份的家庭出身了。像这样的人物没有仆人跟随就跑出国来,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
谢尔盖相信,看出这一点的并不是只有他,否则身边这位美国人不会以先生来称呼这位中国人,也不会站在大街上听对方的解释了。
流利的外语加上得体的服装,这是一位绅士所要具备的最基本要素,虽然今日的中国已经成为了欧洲人眼中的另一个老迈无力的奥斯曼帝国,但绅士之间的尊重还是应该超越国家和民族的。
他们可不是愚昧的下层民众和没有底蕴的暴发户,以羞辱另一个国家的上层人士来彰显自己的高贵。这只会给下层民众一个错觉,以为荣誉并非根源于伟大之高贵血统。事实上,从某些层面而言,他和马车内的两人,比他和马车前面的俄国车夫,更称的上是我们。
所以,即便谢尔盖上尉觉得对方身上到处都是疑问,但他还是愿意从善意的角度去理解。也许这位年轻的中国绅士的确有什么难言之瘾,他愿意给对方一些时间来坦白,但也不希望对方再出什么意外,于是干脆拉到了自己坐的马车上。
当马车车轮再次向前滚动时,谢尔盖上尉顺手就拿起了一盒被吴川带上马车的药盒观察着说道:“这药盒上的图案印刷的真是精美,不过为什么上面都是中文?难道这药是在中国生产的吗?”
吴川真想把对方手上的药盒给夺回来,不过他也知道这是不太可能的,为了不让对方起疑心,他不得不胡扯道:“其实有些话我不知该不该告诉两位,因为一些专利上的问题,老师不得不将试制药品的实验室放在了上海。记者先生应该知道,美国现在的行业垄断是相当厉害的,如果在美国试制这些药品,就算是成功了,老师也得不到多少好处的…”
谢尔盖上尉听后不由转头看向佩奇.开普兰狐疑的问道:“开普兰先生,您不是一向都说我们俄国的政府太过专制,对于企业生产和大学学术研究的自由限制的太过,让人民缺乏一种安全感的吗?怎么自由的美国也有这样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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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奇.开普兰这时候倒是对吴川多了几分信任,一个没有去过美国的人,是说不出这样的话语来的。不过对方的直言不讳,倒是给他造成了很大的困扰,他不得不想方设法的解释道:“不,不是这样的,是这位李先生看到的东西不多,所以不能完全理解美国伟大的自由精神。
豪斯教授并不是因为专制权力的逼迫而跑去中国的,他只是…只是担心在自由竞争的美国市场上,自己的财力无法和那些大公司进行竞争。所以,他才会前往一个专制国家,依靠专制权力的帮助,垄断对于新药物的制造…”
即便身为一个美国新闻记者,佩奇.开普兰也觉得自己的解释似乎太过牵强了些,他无视了俄国上尉脸上的嘲讽笑容,转而对吴川岔开话题问道:“这些药片看上去并不是一类,它们究竟是用来治疗什么病痛的?”
吴川想了想,才谨慎的说道:“开普兰先生,您应当知道阿司匹林吧?老师说这些药的作用就和阿司匹林差不多,别看它们的样子和名字都不一样,实际上都是同一种药物的不同制法…”
知道无法说明阿莫西林和连花清瘟片来历的吴川,干脆直接歪曲了药物的作用,试图让马车内的两人把注意力从药品上移开。
他知道简单的解释未必能取信两人,干脆趁着两人没有继续追问的空档,先行引开了话题道:“其实我跟着老师还不到一年,我之前主修的是建筑学,所以两位想要进一步了解这些药物的作用的话,不如等老师回来之后,向他请教好了。”
“建筑学?我从前在大学里可也是学这个的。知道纽约的歌手大厦吗?我的老师曾经参与过这座大厦的设计工作…”
吴川真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子,提什么不好,要提自己是学建筑的。这个时代的建筑他怎么可能了解?可是看着这位美国记者这么兴致勃勃的提到歌手大厦,显然是一幢在美国很有名的建筑,自己似乎应该知道,甚至见过。
可这见鬼的歌手大厦究竟是在哪?大约是在纽约吧,刚刚对方好像说是来自纽约的建筑,但问题在于这幢建筑长什么鬼样子?自己应该怎么接对方的话。想着想着,他倒是记起了另外一幢著名的建筑。
吴川不由小心翼翼的打断了美国人对于歌手大厦设计上的称赞说道:“歌手大厦的确是一幢恢弘的建筑,不过大都会人寿保险公司大厦还没有完成吗?我其实更欣赏大都会的罗马式造型的。”
佩奇.开普兰双眼注视着吴川,口中意味深长的反问道:“你说的,可是曼哈顿岛23街同麦迪逊大道交叉口的那幢?”
吴川楞了下后说道:“如果您是指700英尺高的那幢的话,我想应该不会有第二幢大都会大厦了。现在它应当是美国…不,应该是全世界最高的一幢高楼大厦了吧。”
“700英尺高?那岂不是比圣彼得大教堂高出了近一倍?人类真的能够建起这么高大的建筑吗?居然还不是供奉给神的居所?”
对于俄国上尉一连串的问题,佩奇.开普兰第一次没有借机嘲讽,反而为自己的祖国感到了骄傲。即便这些欧洲人再怎么把美国当成没有文化的蛮荒之地,但是在建筑这一行业上,老欧洲已经远远的被美国给甩在后面了。也正是吴川对于大都会大厦的推崇,让佩奇.开普兰第一次将他当成了自己人,认为这位美国人的学生,终究是和野蛮的俄国人不同的。
他对着俄国上尉微微点头,颇为矜持的说道:“我们美国人建造的建筑可不是欧洲那种华而不实的东西,大都会大厦自然是为了改善人类的居住方式而修建的。而且它比歌手大厦也高不了多少,依我看来,很快就会有一幢更高更华丽的大厦取代它…”
在吴川的引诱下,马车内的话题很快便转向了美国和欧洲各国建筑方式的比较,佩奇.开普兰在俄国上尉和吴川面前,顿时成为了毫无疑问的专家。前者在美国人滔滔不绝的论述中只能偶尔质疑一下,而后者对于这个时代的建筑的确不是那么的了解,不过凭借着扎实的理论基础,倒是可以恰到好处的提出几个关键性的问题,让美国人把自己的专业知识尽情的发挥出来。
当马车停在一幢红砖砌筑的四层建筑面前时,听的晕头转向的俄国上尉赶紧溜下了马车,说是要替他们安排房间去。至于说了一路建筑的佩奇.开普兰,尚处于一种亢奋的情绪之中,他对于一路上不断抬高、迎合自己的吴川,现在可算是相当满意了。
不过当谢尔盖上尉匆忙离开,和警察局长找旅馆主人安排住所的时候,下了马车的佩奇.开普兰却突然停下脚步,转头向吴川问道:“奥,我还有一件小事想要问一问你。你和豪斯教授离开美国的时候,普林斯顿大学的校长是查尔斯·威廉·艾略特教授,还是珀西瓦尔·洛厄尔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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