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子厚15岁执掌家业,也不知经过了多少惊涛骇浪,自然是不畏惧冒险之事的。只是此时的东北终究不再是二、三十年前那个一片蛮荒之地,中东铁路的建成已经完全改变了东北的城市布局,令原本四处分散的资源开始聚集于铁路沿线的城市。
这样一来,过去凭借胆大心细和一点点运气就能发家的无序市场,正一点点的被依托着铁路控制权力的外国资本所控制,转为一个有序的市场。在这样一个全新的市场格局形成的前夜,那些还试图以过去方式经营的旧商号和钱庄,终究还是要被更有组织性和明确分工的外国资本所吞噬掉。
事实上,连五十都不到的牛子厚已经有些不太适应这个变化越来越快的时代,因此把大部分家业都交给了留学归来的大儿子。只是他现在发觉这人跟人确实不能比,过去四年里大儿子掌管生意还算中规中矩,场面上也交代的过去。
牛子厚一度以为,送儿子去留学还是留对了,直到今天遇到了吴川。对方只用了不到半天的时间,就说清楚了自己想要做什么,而他的大儿子干了四年都没弄明白自己到底想要做什么。只可惜对方不是自己的儿子,要不然他是倾家荡产都要支持对方去试一试的。
不过现在么,他就难以下这样一个决心,用自己全部身家去赌一赌这个才见面不久的年轻人能干到什么程度。于是思虑良久之后,牛子厚还是暂时婉拒了吴川的请求,表示自己要同吉林商会的同仁们商议之后再做决定。
晚宴之后,牛子厚令长子送吴川出门,自己则站在庭院内看着两人离去后,转头对着西席眉头不展的问道:“谭先生,你觉得此人如何?他说的那事能成吗?”
谭维新望着已经升过高墙的月亮,叹了口气说道:“东翁,你知道我是学旧学的,这位可是学新学的,你问这事能不能成,那是问道于盲了。不过你若是问我这个人的话,我只能说头角峥嵘,非是自甘人下之辈。恐怕不是东翁能够用的起的人。”
牛子厚哑然一笑,随即说道:“我虽然现在不大管事了,但又没有老糊涂。今日这吴先生话里话外可没有半点向我央求的意思,可见在他心里我们牛家并不是他唯一的选择。
他特意跑来吉林一趟,估计更是想了解下,我是否会支持他搞这个农产品交易市场和银行吧,毕竟我们牛家名声在外,在这吉林地面上说话还是管点用处的。这样看来,他对于这个交易市场和农业银行,恐怕是志在必得了。
果然是后生可畏啊,不过谭先生,我看你今晚吃饭的时候一直愁眉不展,可是家里遇到了什么烦心之事吗?”
谭维新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是在想,若是连这样的人物朝廷都用不了的话,那么朝廷究竟还能支撑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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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子厚听的一时愕然,至此两人今夜再无话语。第二日一早,起来用过早饭俄牛子厚并未按照往日的习惯前往军械专局,而是在书房内待了将近一个上午,直到快中午时他才将长子叫了过来,吩咐他去把吴川请来,他预备同这位海外归来的留学生再细细的交谈一次。
牛翰章不敢怠慢的答应着出门了,不过在半个多钟头之后,他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回来来,对着父亲说道:“爹,那个吴兄已经启程回宽城子去了。他留了口信给您,说自己还负有黑龙江民政司长官的命令前往奉天办事,不能在吉林久留。他还给你留了一部无线电报机器和一名操作员,说是父亲可以挑一名伶俐些的家仆跟着操作员学习,等学会了操作无线电台的方式,就可以用电台直接同哈尔滨联系了。”
牛子厚楞了好一会才开口说道:“这吴先生可真是有趣,一向都是别人来咱们家打秋风,这次倒是让我打了一次别人的秋风。你把那位操作员好好安顿下来,然后多挑几个去跟人学习怎么用这电台吧。”
牛翰章有些不解的说道:“一共就只有一台无线电报机器,就算是交替换人,两个也够了啊,其他人学了也没什么用啊。”
牛子厚顿时对着他睁起了眼睛,语气不快的说道:“没有就不能买了吗?这吴先生能够送我们一台,显然价格就不会贵,大不了我们直接找他买就是了。
我们升字号关内外有多少生意,打个有线电报要花多少钱?要是自己能够有几台无线报机安装起来,就算是一程程接力把消息传回来,那也比别人快多了。这时候不跟人学习怎么操作,难道还得等买了机器再来学吗…”
再次回到长春,从长春坐火车南下时,吴川便见到了日本在公主岭设置的军事基地。在中东铁路修建的时候,沙俄就把这里当成了南下的基地,公主岭车站的等级甚至高于长春为一座二等车站。这里除了附属地的公共建筑和民用住宅之外,还建立了一座机车厂和机车修理库。
等到日俄战争之后,日本接收南满铁路,同样把公主岭视为了北进北满和西进内蒙的战略要地。这里不仅驻扎了一个南满铁路守备大队,还有一个完整的步兵联队和骑兵联队。当火车经过军营时,还能看的日本军队在出操的场景。
吴川感觉自己都有些麻木了,当他在满洲里第一次看的俄国驻军时还很愤怒,但是当他发觉每个附属地和铁路沿线都有着外国军队出没时,他觉得自己内心居然开始选择接受现状了。吴川不得不承认,在这样的时代想要起来反抗外国人,夺回全部的主权,确实不是一般人能够坚持下去的。也许大多数人更愿意闭上眼睛,过一天算一天吧。
长春到沈阳约300多公里,南满铁路落到日本人手中之后,差不多被日本人完全改造过了。其引进的虽然是美国的火车标准,但是因为站点太多,时速不过35-40公里左右。于是整整坐了一天,他才和朱和中等人抵达了奉天。
虽然已经是晚上了,但是令人意外的是从火车站到商业街上,居然一路都有路灯照亮着。虽然这个密度不能同后世相比,可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城市夜景了。
南满铁路从奉天城西绕城而过,因此沈阳眼下分为了三个区域,满铁的附属地,盛京老城区,和这两者之间的商业区。各国驻沈领事馆和一些外国人别墅、高级旅馆也就在商业区之内。
吴川等一行人在所谓的商埠地内找了一家英国人开设的旅馆住了进去。作为日本人的势力区,南满几乎已经被英国和日本的商业所覆盖了,就连美国人也渐渐被排挤出了南满的商业圈。至于俄、德、法等国家的商人,在这里虽然也有,不过看起来门面都不大。
就在吴川拿着街上买来的报纸,等待着洗澡水的时候,他才发现保路运动的声势似乎越来越大了。整个南方现在已经乱成了一团,其中又以四川反抗的最为激烈。护理四川总督王人文,都不得不公开上书要求朝廷收回成命,并查办盛宣怀了。
一个多月前,由立宪派绅商发起四川保路同志会,现在已经扩展到了全省。看起来清政府和北方民众都没有意识到,再过2个多月,这场保路运动就要掀起一场让清王朝倒台的革命了。
不过距离一个真正的人民共和国的建立,则还需要38年,真是一个让人绝望的漫长时间。吴川的脸上虽然面无表情,但是心里却想着,也许自己能够稍稍改变一下正在发生的历史,确实不行的话还不如现在就同满清政府同归于尽呢,起码也不用再亲眼目睹一遍中国人民的抗战历史了。
回到国内这么久,他现在算是想明白了一件事,在这样的时代,为了革命而活下去其实比为了革命去死要艰难的多。吴川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朱和中敲门走了进来。
他对着吴川谨慎的说道:“我已经同张榕联系上了,他建议我们明天上午去他家中会面,你觉得怎么样?”
吴川思考一下说道:“还是请他到我们附近的酒楼见一见吧,革命又不是请客吃饭,不能过于大意了。这里毕竟是日本人的势力范围,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未必能够找的到求援的对象。在外面见一见,对大家都有好处。
另外请告诉他,无关人等就不要过来了,免得引起朝廷的注意。其他人有什么问题可以先开会讨论完毕,然后见面的时候把问题带过来商议。”
朱和中想了想便点头说道:“也好,那么今晚你早点休息,明天我再来通知你。”
吴川却放下报纸叫住了他说道:“还有件事情,你帮我打听一下,市面上谁家能够提供大量的铁丝网和水泥,还有洋镐、铁铲等修路的工具。另外帮我找一下美孚石油公司在盛京的分公司地址,还有德国和美国领事馆的位置。”
朱和中一边拉着房门,一边回道:“我打听好了,明天早上一并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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