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1 / 1)

日本的几位代表离开了英国领事下榻的旅馆,坐着马车返回了领事馆。马车外面依旧是一片黑影重重,除了挂在马车车厢上的马灯散发出的橘黄灯光照亮了马车附近数米的街道,车厢中的人几乎都看不清数米之外的景物。

在这半明半暗的灯光下,车厢内就坐的三人一直保持着沉默。对于三位外交官来说,在甲午战争之后,他们对于帝国同支那再度发生战争的事情几乎都不会动容了。甲午战争和日俄战争的两场胜利,不仅极大的刺激了日本人的自尊心,也将日本人对于支那的态度降低到了一个极为蔑视的程度。

如果说在鸦片战争之前,日本把支那视为东亚抵抗西洋人的信仰支柱的话,那么鸦片战争之后日本就抛却了对于这个东亚宗主国的敬仰。而等到明治维新之后,日本就意识到本国想要走上工业富强之路,就非得从满清手中夺取朝鲜半岛以为殖民地不可。

等到日本上下一致节衣缩食的供养出了一只东亚第二规模的海军击败了北洋舰队,取得了甲午战争的胜利之后,支那就成为了一座为日本所翻越的山脉,从此失去了一切光环,成为了东亚的普通一国。

再等到日俄战争中满清政府所发布的中立声明,更是让日本对于支那从轻视变为了蔑视,一个连本国国土和人民都不敢保卫的国家,有什么资格作为东亚国家和日本相提并论?

所以在日俄战争中,日本士兵在家信中对于国内亲友的描述,大抵是不把中国人当人看待的。认为这些中国人居住的地方又脏又臭,中国人身上也多有跳蚤和臭虫,为人愚昧又胆怯,完全不明白什么是国家和民族,实在是有如老鼠、猴子类的动物。

正是日本国民心中是如此看待支那人的,所以大岛义昌都督才会轻易的带着两个步兵联队去威慑支那革命军,因为陆军上下都认为支那人是不敢同帝国陆军对抗的。即便支那革命军中有些许狂妄之徒,也不过是让陆军找到了借口增兵南满,从而获取更多的在华利益。

但是,随着国民革命军同第五师团的接战,驻扎于满洲的第五师团少数官兵和外交官们终于有些清醒了过来。不管他们如何蔑视支那人,可子弹和炮弹是不会优待日本军人的。支那人打出的子弹和炮弹,同样也能要了日本军人的性命。

而支那革命委员会所显示出来的组织能力、宣传能力和外交手段,完全不是他们记忆中那些满清官僚能够相比的。哪怕办理交涉的人员过去就是在他们面前唯唯诺诺一无是处的旧清官吏,可现在也一个个变得狡诈强硬了起来。

支那革命委员会治下社会的全新变化,让日本人过去办理对支外交的经验几乎完全失去了效果。虽说日本的政界和学界一直都有脱亚论和兴亚论的讨论。前者自不必说,便是主张日本应当成为欧洲列强的一员,从而加入到瓜分中国的潮流中去。

而后者则主张援助中国,以求在经济和政治方面进行开发,使之建立独立国家,中日携手对抗欧美列强的入侵。樽井藤吉的《大东合邦论》就声称:面对欧洲列强对亚洲的渗透和侵略,日本应当与支那(中国)“合纵”,应当与朝鲜“合邦”,统一建成一个新的国家,名为“大东”,以实现以日本为盟主的三国一体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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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脱亚还是兴亚,其核心还是围绕着日本的利益而转动的。即便是兴亚论,也是主张支那应当在日本的指导下逐渐开化,服从于日本的盟主地位的。

日本还重来没有想过,软弱而愚昧的支那人能够依靠自己的力量对抗欧美列强,并走上富国强兵的道路。而支那革命委员会依托俄、德列强的支持,先对日本的在华利益发起挑战,这是更没有想到的。

如果在10月之前有人对日本人描述现在这个局面,一定会被日本人嗤之以鼻,认为不过是异想天开的幻梦。作为协议国的一份子,俄国人怎么敢突破英国人设下的限制继续其已经放弃的远东政策,而德国和美国人又怎么会支持俄国人的行动。

更何况,就连满清空有一支北洋新军在手,也不敢插手日俄战争,支那人中又有什么人敢挑战赢得了甲午、日俄两场大战的日本帝国。就算有这样胆大妄为的人,又如何能够拉起这样一只对抗日本的武力。

但是现在,就连噩梦中都不会出现的场景却变成了现实。一个支那人好不容易拉起了这么强大的一只部队,不急着入关夺取天下,倒是和日本帝国较上劲了。更令日本人难以接受的是,面对支那革命委员会的挑衅,自己的盟友突然就变得不可靠了。

英日同盟、日法协约、日俄协约、日俄密约,这本是日本获得国家安全保证的基石,也是日本维护东亚秩序的国际法依据。然而面对这样一个突然冒起的支那革命委员会,日俄协约、日俄密约几乎已经名存实亡,而英、法两个盟友居然要求受害者日本不要破坏东亚的现存秩序。

“事情怎么会走到这一步?”木部领事的声音打破了马车内压抑的沉闷气氛,川上领事看了他一眼之后,下意识的安慰道:“就算陆军不准备挑衅支那的革命党人,以支那革命委员会的行事来看,他们迟早都要同帝国就南满问题发起挑战的。

陆军的行动,不过是提前触发了双方的冲突,我以为倒也不是什么坏事。现在爆发冲突总比支那革命委员会掌握了更大的地盘和人口再和我们冲突强,起码满洲人口最多的奉天省还没有落入到革命委员会手中。”

木部领事摇了摇头,神情沉重的说道:“我并不是指军事上的问题,而是说外交上的问题。不管是甲午战争还是日俄战争,我国都没有如今日这样成为众矢之的过,我总觉得这不是什么好现象。另外,吴君在离开之前邀请各国的建筑设计师为长春城做一个现代的城市规划方案,你们说他究竟在做什么?眼下的支那革命委员会难道是考虑这种事情的时候吗?”

一直望着车窗外发呆的松冈洋右,此时却突然插嘴说道:“眼下的支那革命委员会其实能做的并不多,当陆军发起攻击的时刻,就如吴君自己说的,接下来就是机枪和大炮辩论的时刻。不管是我们还是他们,除了等待战场上决出个胜负来,另外一桩要紧之事,便是阻止对方获得外援了。

帝国毕竟是一个享有独立主权的国家,我们可以自由的采取任何外交手段,而不必担心受到什么阻碍。但是支那革命委员会就不同了,在各国还承认满清政府为支那唯一合法政权的时候,他们除了同各国政府进行秘密外交之外,基本不能公开而自由的行动。

吴之所以在临走前抛出这样一个城市建设计划,我看他的目的大约就是想要借助这个城市建设计划和各国进行曲线外交。只是我想不明白,俄国人怎么可能容许他把长春的城市建设交给其他国家的建筑设计师,这无疑就是在邀请各国直接插手满洲的事务啊。”

木部和川上终于再次沉默了下去,两人心中都想着,松冈洋右冷静下来的时候还是很有洞察力的,毕竟是外务省的秀才啊。

正如松冈洋右的猜测,俄国驻哈尔滨领事鲍培确实对于吴川在会上抛出的城市计划感到了震惊,他完全没有预料到对方会抛出这样一个计划。于是在会议结束后,匆匆向各位领事告辞的俄国人很快就追上了吴川的马车。

听说俄国领事的马车正在追赶自己,吴川就让人停下了马车,邀请了俄国领事上了自己的马车进行了单独的谈话。

登上了马车车厢的鲍培还没有坐稳,就已经迫不及待的向着吴川质问道:“吴,这个长春城市建设计划究竟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事先没有和我商量。我反对公开招标,帝国不能够允许让其他列强插手满洲事务,彼得堡是不会乐于听到这个消息的。”

吴川伸手做了个安静的手势,方才温和却坚定的说道:“如果我不抛出这个计划,帝国能够南下直接接手长春吗?”

鲍培愣了数秒,方才注视着吴川的眼睛说道:“你难道不是帝国在满洲的代言人吗?请不要忘记,你的事业是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的。你该不会有什么其他想法吧?我知道德国人在你身上下了很大的注码,可我希望你明白一件事,在你和德国之间,可差着一个俄罗斯帝国的距离。”

吴川毫不避让的回道:“我很清楚自己应该站在那一边,这一点无需你忧心。我希望鲍培领事你也要明白,在帝国我需要效忠的只有两位陛下,也许还可以加上主席大臣阁下,但绝不包括你在内。所以请不要在我面前摆出上位者的姿态。”

鲍培沉默了片刻,便缓和了神情向吴川道歉道:“我只是一时情急,并不是想要对您的计划指手画脚。您知道,因为沙皇保卫军插手了外蒙古的事务,伊尔库茨克总督府和廓索维茨公使都相当的震惊,他们认为您逾越了自己的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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