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郑家屯南面不远处的三江口小镇,这里原本是一处商旅云集的辽河码头小镇,不过现在这座码头小镇内却看不到什么商人,镇内各处的粮栈、大车店和烧锅庄内,现在都住满了背着枪械、挎着短刀的胡子。
这些胡子或是穿着脏不拉几的棉袄,或是穿着表面铮亮的老羊皮袄,或是穿着不合身的绸缎大褂,又或者穿着一身清军的制服,总之各色人物混在一起,倒是把这座平日里颇为寻常的小镇变成了一座大山寨了。
好在这些胡子除了要求镇内居住的居民们让出几间房子,并供奉上一些粮食酒水之外,倒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方才让镇内的居民战战兢兢的守着自己的家人,并没有拖家带口的向外逃亡。
当然,这么多胡子聚在一起,不喝酒赌博吵闹那也是不可能的,因此镇内的热闹程度倒也不亚于往年,只不过这种热闹并不会带给镇内居民什么好处就是了。
今日一早,带着这些胡子在三江口混了数日的张作霖、吴俊升、冯德麟三人,终于打起了精神点了镇内三分之二的马队,在天色才蒙蒙亮的时候就整队外出向北去了。一下子少了2、3千人,镇内顿时清净了不少,而留下的胡子们也安分了许多,没在如往日那样聚在一起喝酒赌博,反而分成了几队人马在镇内外巡逻了起来,这倒是让镇内的秩序好了许多,不少居民才敢出门采买些用品。
等到了下午,日头都有些西斜了的时候,外出的人马也依旧不见踪影。一连数日闷在房内没有外出的连盛合粮栈的掌柜突然就有了力气,从炕上急急忙忙的爬了起来,对着在外间煮药的侄子说道:“三儿,你不是同隔壁住的那个什么莫先生挺熟悉的么,去和他打听一下,几位统领迟迟不归,他们是不是要撤?把那坛酒带上,你过去的时候眉眼通透些,可别惹恼了人家。”
守着药罐的年轻人答应了一声后便说道:“莫先生可不是胡子,他是被那些胡子请来的随军大夫,他脾气可好的很,我怎么会惹恼他。”
黄掌柜并无心和这个侄子贫嘴,他赶紧挥手赶人道:“快去快回,最好他们就别回来了,要不然今年的生意就算是黄了,还得补贴一大笔钱财出去。”
年轻人走到墙角拿起了一个20斤装的酒坛子,就轻快的走出了屋子。和守着整日躺在炕上唉声叹气的伯父呆在一起,他倒是宁可跑去隔壁替那位莫先生打一打下手,听一听对方讲些外面的事情。至于伯父的期待,哪怕不去问莫先生他都知道答案。
过去几天里,他在莫先生身边听了不少事,知道这镇内的部队归张、吴、冯三位统领统带,他们过来此处是为了剿灭驻扎在郑家屯内的革命军的。不过除了某些傻子和被朝廷奖赏迷昏了头的年轻胡子外,大多数人都只想着在这里呆到明年开春,也算是对朝廷有了个交代了。
因此伯父想着这些胡子们尽快离开,恐怕是件不可能的事。不过好歹这是自己的亲伯父,他也不想太过刺激对方,免得真把对方气出个好歹来。因此他还是顺着对方的意思,跑去隔壁转一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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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这位年轻人想的那样,住在隔壁院子内的莫大夫只是安慰他几句,让他劝一劝自己的伯父看开一些,譬如破财消灾了。
年轻人倒是能够坦然接受,于是便转移了话题,向对方继续探问起了外面的趣事了。这一闲聊,就聊到太阳西斜的时候,年轻人正想着告辞,突然就听到了北面传来了一阵声势不小的马蹄声,连他们脚下的地面都在微微震动。
莫大夫抓住了年轻人的胳膊,有点严肃的对他说道:“现在出去恐怕不是时候,等一等吧。等外面安静下来,你再回去。”
年轻人听话的停住了脚步,站在那里无聊的注视着院子里的东西,倒是他身边的那位莫大夫听着外面杂乱的声音,不一会就皱起了眉头低声说了一句,“看来是吃了败仗了。”
年轻人正琢磨着,这莫先生感情还会算命,也不知道算的准不准。只是他考虑的还没多久,就有一队浑身沾满泥浆或鲜血的胡子冲进了院子,一马当先的胡子还没有站稳就对着院子里喊道:“莫大夫呢?莫大夫快出来救人,奥,莫大夫你在这呢,请你过来给这位看看,可一定要保住他的性命…”
下马站在街上的张作霖,看着被送进院子的担架,并没有跟着进去,反而在门口沉思了起来。只是他没有沉思多久,就有人走到了他身边急忙的说道:“黑木,唔,林先生有没有事?他不会就这么过去了吧?”
张作霖回头看了一眼脸色有些难看的冯德麟,不动声色的说道:“林先生能不能活下来,那就要看老天爷的意思了,我们总是已经尽力了。不过,五哥,你怎么能让林先生去冲锋陷阵呢?以后我们怎么对人家交代?”
“谁说我让他去冲锋了,我都让他守着我的后路了,谁知道他会带着人直接插到革命党的阵地后面去,刚好掉进了革命党的陷井里,我几十个兄弟都被他给害死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和弟兄的家属交代。”冯德麟压着火气抱怨道。
张作霖有些同情的安慰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我担心那些人恐怕不会接受我们的解释啊。我就说不能带林先生上阵,出了事我们不好交代啊。”
冯德麟感觉自己的嘴里有些发苦,这些小日本确实都是小鸡肚肠,不管他怎么解释,估计对方都要把这笔账算在自己头上了。他一时心里有些长叹短吁的想着,自己确实不应该那么热乎的去贴上这个黑木中尉的。
他就是一时眼热张作霖从日本人那里得了好一批军火,这才想着法子要把同张作霖联络的日本人撬过来,试图也从日本人那里得一些好处。为此,他不顾张作霖的反对,附和了这位黑木中尉的作战计划,并还带上了日本人出战。
事实证明了,张作霖反对黑木中尉的作战计划确有保存实力的私心,但是他的判断是正确的,他们刚刚招募来的那些胡子根本没有面对机关枪冲锋的决心。这些胡子面对平民的时候,或是面对人数远远少于自己这方武力的时候,也许会表现的很勇猛,但是面对一支有组织的军队时,他们的第一反应就是逃。
冯德麟想要在日本人那里展现自己的力量,结果就一头撞上了铁板。在经过了近半个月的整训之后,改编为暂一、二团的前二十镇、六镇官兵已经基本恢复了士气,国民革命军采取了抽走中、上层军官,然后安排政治委员入驻整编的方式,很快就把这些撤到郑家屯的士兵转化为了更有革命自觉性的战士。
当张作霖、冯德麟等人带着乱糟糟的马匪去进攻郑家屯时,这些士兵就向驻守郑家屯的革命军主动请战,于是郑家屯可用的战斗部队就从一个步兵营加一个骑兵团上升到了7个步兵营加一个骑兵团。本就防御有余的郑家屯驻军,在得到了这些训练有素的北洋新军士兵的帮助下,顺势就给前来进攻的巡防营设了一个陷阱,直接围歼了试图绕到郑家屯阵地后方的数百骑兵部队。
这数百骑兵中除了新近招募的人马,最让冯德麟心痛的还是他安排保卫日本人的那一队老弟兄。在东北这片土地上,只要竖起了字号,就不愁招募不到想要出人头地的年轻胡子,但是真正忠诚于自己的老弟兄,那可真是死一个就少一个,想补都没地方补充的。
因为这样的老弟兄,不是一开始就跟着冯德麟闯荡江湖的老底子,就是知根知底的亲族或乡里子弟。想到这里,冯德麟就忍不住又是心痛又是气愤的喝骂道:“我算是看透了,这些关内的北洋军就没一个是好东西。
王占元这个王八蛋,还说什么郑家屯内住着大量从奉天败退下来的第二十镇、六镇官兵,这些人并无意跟朝廷作对,只是在官长逼迫下不得不跟从,只要我们稍稍一进攻,他们就会倒戈。我倒你妈拉个巴子的戈…”
一旁的张作霖听着冯德麟气急败坏的骂街,不由在心里对这位老大哥有些鄙夷了起来。都闯荡江湖这么多年了,还能这么天真的受人哄骗,他可真羡慕这位老大哥能无惊无险的混到今天。不管是朝廷还是日本人,这些天来费劲心机的哄着他们,不就是想让他们去当炮灰的么,什么时候真心为他们着想过了。
不过心里鄙夷归鄙夷,张作霖也知道眼下他、冯德麟、吴俊升三人是坐在同一条船上的,三人合在一起就是一股不小的力量,还能在朝廷、革命军、日本人之间腾挪讲价,可要是分开了就要被人分而治之,甚至是并吞下去了。
于是他嘴上还是充满真诚的劝说道:“五哥,现在也不是骂街的时候。林先生都这样了,我看日本人那里也指望不上了。咱们是不是回去找秀峰商议一下,接下来可真不能跟今天这样蛮干了。要是把本钱都赔光了,不管是日本人、朝廷,还是对面的革命党,恐怕都不会正眼瞧咱们了。”
冯德麟咬着牙闷了半天,终于还是泄气的说道:“是,这样的仗确实打不起。再打下去,那些新来的弟兄就该跑路了。是该好好商议下,今后该怎么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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