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5日晚,满铁开原附属地内的守备队驻地,此时已经挂上了北清派遣军大本营的招牌。在开原铁路守备队的队部内,匆忙从国内赶来的派遣军司令官尾野实信大佐、参谋长森冈守成大佐,正聚拢了第八师团、第十八师团的高级军官们,召开第一次派遣军军事会议。
不过第八师团的山根中将觉得,与其说这是一场军事任务的讨论会议,到更不如说是某人作为传声筒,把国内某位太上皇的意思传达给了第八师团和独立第十八师团的将士们。
开原铁路守备队的队部,不过是一座两层的砖木小楼,修建这座小楼的建筑师大约并没有想过,这幢小楼还会成为日本派遣军前线大本营的用途,因此楼内的房间设计的普遍狭小了些,远不及俄国人修建的单层铁路车站用房宽敞舒适。
只是在心里抱怨之余,山根中将也承认房间小也有小的好处,首先大家挤在一起倒是不用考虑取暖的问题了,其次他可以同身边的大迫中将交谈,而无须弄出太大的动静。
“大迫阁下,山县元帅难道真的打算把这场战争继续下去吗?元帅究竟想要从这场战争中得到什么才肯罢手?”
第十八师团的师团长大迫尚道中将和他那个开朗乐观的兄长相比,完全是两种人。对于山根中将的问题,他只是木讷生硬的回道:“元帅的心思并不需要我们去猜测,我等只要执行上官的命令即可。”
山根武亮诧异的看了大迫中将一眼,似乎有些明白军部为什么另外任命了尾野实信作为派遣军的司令,而不是让大迫中将担任这支派遣军的司令了。
只是经过了这几日的战斗之后,山根武亮对于这场战争已经不抱什么能够轻易结束的念头了。他原本还想着从大迫中将这里获得一些支持,要么让国内增加支援,要么尽快设法结束战争。
曾经在儿玉源太郎麾下任职的他,其实一直都很钦佩这位被日本军人称之为第一智将的人物。而儿玉给他记忆中留下最为深刻的一段轶事,莫过于日俄战争中儿玉和长冈外史的一段对话。
当时是明治38年三月间,奉天会战结束后儿玉回国汇报战果,时任参谋次长的长冈外史前往新桥车站接他。结果儿玉刚一下车看到长冈就劈头问和谈之事有没有眉目了,当他听长冈说还没有眉目时就是一顿痛骂:“战争一旦开始,最大的课题就是怎样结束。连这个你都不懂,你是干什么的?”
山根武亮之所以对这段轶事记忆深刻,实在是他本人对于儿玉对战争的这种看法完全是身心俱服。但是令人恐惧的是,这场战争已经爆发了这么多天了,军部既不能说明这场战争为什么而打,也没有提出任何结束战争的方案。和日清战争、日俄战争开战之前国民一致的团结、清楚的作战目标相比,这场战争简直就是一团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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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没能从大迫中将那里获得什么情报和支持,但山根武亮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再继续这么保持沉默了,否则这场战争就要更加滑向某个不可预测的方向去了。
于是在尾野实信还在回忆日俄战争中日军的荣光时,山根中将出声打断了他道:“大和魂什么的,我们可以先放一放再说。还请贵官切实的给我们说一说,军部究竟制定了什么样的作战目标,并打算为此动员多少兵力吧。
另外我军的炮弹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司令部是否能够督促国内加快运输一批75毫米的炮弹过来?还有我之前向国内请求调动的独立野战重炮部队,军部到底什么时候下文?”
被打断了发言的尾野实信面无表情的瞧了山根中将一眼,虽然对方打断了自己的话语让他很不痛快,但他终究没敢对这位长州派的前辈出言不逊。山县有朋、大山岩、寺内正毅、桂太郎是长州派核心的话,那么山根武亮和大迫尚道两位中将就是长州派的骨干了。
尾野实信心里清楚,他之所以能够担任这支派遣军的司令,并不是他有多么能干,而是他比较听话。作为大山岩身边的副官出身,他的履历在长州派军官中也是无可挑剔的。除了那位早就被山县有朋指定为接班人的田中义一外,他也可算是长州派的后起之秀了。
正因为如此,他也很清楚这场在军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的战争,实际上已经成为了长州派所面临的一个大危机。
长州派之所以能够牢牢掌握住陆军,一是在长州藩和萨摩藩发起的倒幕战争中掌握了军队的主导权;二是在西南战争中打垮了陆军中的非长州派军阀,从而确立了陆军中的长州派统治权。
但是,政府中想要打倒长州派在陆军中独大局面的谋划从来没有断过,特别是以伊藤博文为首的文官们,一直试图把日本政治带入到西方的政党议会制中,以消除陆海军中的旧藩阀体制。
为了抗衡伊藤博文在日清战争中竖立起来的巨大威望,山县有朋独立主导了日俄战争。虽然日本最终获得了日俄战争的胜利,但这却是一场让日本国民充满了愤怒的惨胜。
尾野实信至今还记得,当朴茨茅斯和约的内容刊登于报纸上后,失落的日本国民聚集于日比谷公园愤怒的在集会上叫嚷着。
“屈辱!”
“追查元老和阁僚们的责任!”
“面对着无边的悲愤,国民们能够沉默吗?”
于是在这些激进分子的煽动下,参加集会的国民们拿起了木棍和石块上街游行,一边攻击着东京的警察署、商铺和美国使馆,一边口中高呼着:“撕毁媾和条约!”“满洲军总进击!”“斩小村的头以谢天下!”“把大臣们和官邸一起烧了!”
那可真是一段动荡不安的日子,因为国民们的愤怒,导致山县元帅也不敢站出来认领是自己策划了日俄战争的功劳,只好把乃木希典推出来当了替罪羊。要不是天皇陛下对于乃木的庇佑,这位将军恐怕就只有自杀以谢国人了。
不管军部再怎么鼓吹日俄战争的胜利,使得日本终于得到了列强的认可,从而真正成为了列强的一份子。但是对于日本的国民来说,这场战争完全无法和日清战争相比。而对于国家被藩阀政治所左右的局面,也引发了日本西化教育下的知识界的不满。
因此在日俄战争之后,日本的知识界就认为,日俄战争是白种人的阴谋,英国利用日本打了一场代理战争,既削弱了沙俄的力量,又不让日本人得到好处,还乘机卖军火放高利贷赚昧心钱。所谓美国人的和平斡旋,根本就是白鬼子们联合起来欺负黄种人的骗局。而让日本坠入这个骗局的,正是控制着日本的藩阀政治。于是国内的议会政治、社会主义思潮开始泛滥,反对藩阀政治的呼声越来越高。
虽然桂太郎内阁利用大逆事件狠狠打击了国内的知识界,但国民对于藩阀政治的反感情绪却越来越高了。在这样的时候突然爆发了和支那革命党人的冲突,一开始军部还是很高兴的,认为可以转移一下国民的注意力,在对外战争的时候,国民总是会支持政府的。
但是,谁也没有预料到,一直试图找机会和支那人冲突从而扩大日本对满洲权益的满洲驻屯军,居然会翻船了。是的,军部对于满洲驻屯军和支那人的冲突是早有准备了,但是对于满洲驻屯军一开始就陷入这样的困境,那是真的没有预料到。
和支那人的冲突以这样的方式爆发,就不是什么惊喜而是军部的灾难了。国民确实无法接受支那人恩将仇报,要把日本从满洲赶走,这可是日本花费了巨大代价从俄国人手中夺取的,可不是日本从支那人手中抢夺来的。
但是国民更不能接受的是,陆军居然连软弱的支那人都打不过了。对方还不是之前被外国报纸吹嘘的支那强军北洋新军,而只是一群乌合之众组织起来的革命党。拜黑龙会、大亚细亚等鼓吹亚洲联合的日本组织所赐,日本人对于中国的革命党人并不陌生,自然也很了解之前同盟会发起的数次革命失败的经过。
虽然不少支持同盟会的日本人极力鼓吹中国革命党人的勇敢和牺牲精神,但是另外一些支持清政府的日本人则毫不留情的揭穿了这些革命起义的失败,实则源于参加起义的民党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这些人既没有纪律也没有什么奉献精神,根本得不到地方民众的支持,清政府不过是动员了一些地方部队就剿灭了这些黑帮分子。
因此,日本的国民根本不能接受,击败了满清和俄国的皇军居然被一群乌合之众给击败了。而这种情绪很快就被那些反对藩阀政治的在野党们利用了起来,正试图把国民的愤怒情绪集中到长州派身上。
反正在这些在野党看来,以日本的力量就算是和整个支那开战也是必胜的,击败一支地方上支那革命党那更是没有疑问的。但是借助陆军失利的机会打倒长州派,那可真是一去不复返的机会。先打倒了长州派,再回头去对付支那的革命党,这才是正确的政治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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