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个月来的经历对于宾步程来说简直宛如梦幻一般的时代,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所学会在这样的环境下,以这样一种方式发挥出来。
为了应对战争,革命委员会先是建立了工业资源统筹办公室和工业标准办公室,以调配手中掌握的资源和战争物资补给能力。但是随着战争规模的扩大和革命委员会建立起一个较为稳定的后方后,这两个办公室就向着统制经济的道路走去了。
战时经济统制处取代了上述两个办公室,各委员会委员的参与领导,使得战时经济统制处开始总揽革命委员会控制区内的产业、对外贸易、物资输出输入、劳务等一切经济运动,将社会资源以最有效率的方式配备给战争需求。
这种统制经济的管理方式,已经相当接近欧美社会的工厂化大生产组织模式了,一处处工厂就是资源、劳动力的富集中心,然后工厂中的成品按照战时经济统制处的指令分配到各个团体中去。在这一资源调配和产品分配的过程中,士绅和商人的干预被降到了最低点。
作为一名中国人,宾步程很熟悉这些士绅、商人在这种社会资源的分配中会起到什么样的坏作用。在过去朝廷想要向地方搜集物资、劳动力,就只能通过士绅、商人去干这事。因为只有士绅才能在本地筹集出物资并强行派遣壮丁,只有商人才能把这些物资运输到朝廷制定的地点。
在这个过程中,大量的物资会被士绅、商人所贪污、隐瞒,而不负责任的壮丁运输模式,也会令大量壮丁病死饿死于途中。于是每一份物资运输到朝廷制定的地点,往往需要消耗数倍以上的物资。而壮丁越是远离家乡,逃亡的数量就越多。
这种低下的社会动员能力,正是满清坐于家中却不敌万里之外而来的欧美列强军队的根源。自以为对国外工业研究的相当透彻了的宾步程,也只有亲自参与并领导了这一场工业化大生产的社会动员组织,方才真正理解什么叫做工业化社会。
宾步程这才认识到,也许吴川在专业知识上难以和他们匹敌,但对于什么是工业化组织和工业化体系,却要比他们了解的更加深入。也只有吴川这样的人,才能和那些列强资本家们侃侃而谈,轻而易举的说动他们投资到工业委员会拟定的项目中来。
只是随着协议项目的一项项签署,宾步程却又从欢呼雀跃转为了担心。这么多资金投入进来,未来的中国真的能够还的起码?这些工厂、电站、城市建设、交通建设建成之后,是否真的能够给东三省的民众带来生活上的改变,而不是给他们带来沉重的负担。
中东铁路的建成虽然给东三省带来了焕然一新的格局,但是被日、俄所控制的两条铁路线,最终还是成为了两国对于东三省经济掠夺的工具。现在革命委员会投资建设的项目要比这两条铁路线更为深入东三省的内陆,一旦为列强所控制的话,那么东三省和印度也没什么区别了。
怀抱着这种喜忧参半的情绪,宾步程来到了吴川日常办公的小楼。他在一楼的客厅足足等了一个小时,才听到门厅传来了铃铛的响声,起身走出客厅的宾步程果然在走廊内见到了刚刚从道外区归来的吴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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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是敏介兄来了,我们上楼去说话。”吴川一边亲热的和他打了个招呼,又对着身后的张云荣吩咐那些茶水上来,就带着宾步程上了二楼的办公室。
进了二楼的办公室后,宾步程随即向吴川汇报起了今天和美国人达成的协议:“…美孚石油公司愿意在营口投建一所石油化工工厂,并帮助中石油培训一批勘探、开采、石油化工的技术工人。
不过美孚石油公司希望我们优先进口加州南部的石油,至少要占这所石油化工工厂年加工产能的一半,他们给出的价格是美元到美元一桶,不计运输和保险费用。这个价格比我们向东南亚油田购买原油要贵15%左右,再加上运输和保险费用的话,则每桶原油价格要高30-40%。
而据我所知,加州原油的产地价格其实只有-美元,远不能同墨西哥沿岸2美元一桶的原油价格相比。因为加州原油想要运到墨西哥沿岸的加工厂还没有直接连通的管道,就算在本地提炼,也只有一些小厂,加工成本相对较高,外销数量有限,所以加州油田的原油就一直卖不出价钱。
美孚石油公司提出这样的要求,无疑是在增加我们的成本。我认为,我们还应该就原油的进口问题再同对方谈一谈…”
吴川却打断了他,饶有兴趣的问道:“那么美孚打算怎么签原油进口的协议?美元到美元一桶的价格,他打算给我们签几年的供油协议?”
宾步程眨了眨眼睛后说道:“美孚公司的代表说,合同可以3-5年调整一次价格和供油数量。”
吴川沉吟了一下又问道:“我记得之前和开普兰闲聊的时候,他告诉我巴拿马运河的进展很是顺利,3-4年后就能完成了。”
宾步程还在思考吴川提到巴拿马运河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吴川已经继续说道:“我记得开普兰说过,通过巴拿马运河,以美国东岸为起点,到美国西岸的航程减少了6146英里,到南美洲西岸的航程减少5515英里,到亚洲的航程减少了万英里。同样,从美国西海岸到欧洲也减少了7825英里,到墨西哥湾则减少了4785英里。
所以,随着巴拿马运河的开通,美洲西海岸的矿产资源就能够为美国东部的工业圈子所利用了。现在这些因为交通费用过高而处于低价的美洲西海岸矿产资源,在巴拿马运河开通之后必然会迎来一个快速上涨的时期。
加州的石油、秘鲁、智利的鸟粪石、硝酸盐矿、铜矿、铁矿等,现在都处于一个被低估的状态啊。美孚石油提出这样的要求,显然是打算入手加州油田的事业了。我们现在要考虑的,可不是油价的问题,而是怎么搭上美孚石油这艘巨轮,为我国谋取一些好处。”
宾步程并不傻,否则他也不会在一干出国留学生中以理工科而闻名了。因此当吴川点明了之后,他立刻就反应了过来,美孚的这个供油计划其实主要还是把目标放在了加州油田的业主身上,作为石油业的巨头,美孚的一举一动都会引起他人的怀疑,但如果能够借助中国石油公司的名义插手加州油田,那么那些油田业主就不会那么快醒悟过来了。
于是他很快就试探的问道:“主席的意思,我们也可以买下一些加州的油井?”
吴川摇了摇头道:“美国对有色人种的排斥,肯定不会允许我们长期持有美国的油井的,哪怕是和美孚合资的石油公司。更何况,美孚也不会乐意同我们分享这等白捡的财富。
不过我们可以先收购一部分油井,然后转卖给美孚石油公司,这样既可以隐藏他们收购的意图,我们也能小赚一笔。不过最为重要的是,以此为条件,我们希望美孚石油公司能够支持我们收购一些南美洲的矿产。
鸟粪石、硝酸盐矿这两个大多为英美资本所控制了,我们暂时就不去打这两个矿产的主意了。但是智利的铜矿、铁矿开采权和委内瑞拉马拉开波湖的石油勘探权,我们还是可以借助美孚石油公司的力量去试一试的。如果我们能够趁着巴拿马运河没有开通前,弄到这些矿产资源的开发权,那么接下来将会有助于我国工业的迅速发展的。”
宾步程感觉自己的耳朵有些发烫了,他已经很久没有这种紧张的感觉了。他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唇,方才说道:“我可以回去重新拟定一个计划,就主席你提出的这些建议和美孚石油的代表协商。
只是,我还有件事想要汇报。现在我们和德国、美国都洽谈了不少项目,总的协议金额已经超过了亿美元,接下去不少项目要么是重复的,要么就并不是当前急需的,我们是不是应该收缩一下计划,把某些项目延期较好?
虽然引入这么多项目确实能够快速改变东三省的面貌,但是我们并没有这么多熟练的技术工人,需要从德国、美国聘请大量的工程技术人员,这将会消耗掉大笔的盈利,再加上每年都要支付的巨额利息。我担心一旦中间出了岔子,我们的产品销售不出去,现在做的一切就都是在帮各国的银行家忙乎了。”
吴川沉吟了一下后说道:“能否引入外资和机器、技术,其实并不取决于我们自己,而是在于国际之时局。德国人向我们贷款,就是为了让我们用他的贷款购买德国的工业品,从而打破英、法两国对德国的封锁。除了我们之外,德国已经找不到这样一个巨大的原料产地和销售市场了。
英国和法国给我们的贷款,其实是想要挤兑德国的资本,阻止他们和我们建立起一个紧密的贸易圈子。美国人则是为了输出国内的过剩产能和希望打开进入中国的大门。
所以一旦国际时局发生了变化,或是我们不能表现出巨大的吸纳资本的能力,那么这些资本家连一毛钱、一个螺丝都不会给我们。我们必须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宁可吃撑也不能让他们觉得我们能力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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