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英国政府在9月15日就通知了驻华公使朱尔典,要求其暂停山东作战的计划,调停中日之间的冲突。但是朱尔典此前刚刚接到了北京政府转交的革命委员会的三点要求,即罢免安格联,收回海关关税的自主权,并对政府内部的外国雇员进行忠诚度调查。
虽然革命委员会的目标并不直接指向英国,但是作为在华利益的最大国和控制了中国海关的国家,朱尔典显然是无法容忍革命委员会这种赤裸裸的挑衅的。虽然伦敦是从大英帝国的利益出发下达的命令,但是作为一个长久生活在东方的中国通,朱尔典认为伦敦对于东方事务的决定过于草率,也过于软弱了。
因此朱尔典并没有向日本公使日置益发出严厉的停战措辞,而是以一种较为温和的方式提醒了这位盟国的公使。另一方面,东京虽然已经接到了伦敦传达的停战意见,但是东京并不敢做出180度的政治转向,毕竟他们才刚刚掀起国内民众对于支持盟国作战的热情,如果突然又按照盟国的要求停止山东作战,那么日本的国民必然会恼羞成怒,把主张跟随盟国作战的官僚给撕碎了不可。
在国内没有明确的指示下,日置益自然不甘心就这么听从朱尔典的意见,向北京政府提出终止出兵山东的要求。日本朝鲜输掉的筹码,自然就应该从山东赢回来,这大约就是日置益这些外务省官员在这个时间段的想法了。
只是随着朝鲜战场的日军真实损失传到了北京,山东日军不仅没能如他们所料想的打开局面,反而陷入了艰苦而残酷的堑壕战,不到10天的时间内就损失了4000余日军将士,而且据说支那人的防御阵地是一重接着一重,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一样。
于是从龙口南下切断胶济铁路,并从内陆进攻青岛的计划已经彻底破产。至于想要在青岛北面崂山湾登陆的计划,也因为支那军队建立了严密的海岸防线,使得日军舰队在试探性的登陆战中损失了“高千穗”舰,导致舰长伊东祐保以下数百舰员死亡外,就一无所获了。
如此一来,日本方面已经完全失去了和谈的主动权。如果不能和中国方面达成停战,日军现在在山东作战的部队,甚至都不能安全撤回日本了。在双方的战线互相交织的状况下,某一方的撤退就等于是亮出了自己的屁股给敌人踢,这可不是什么冷兵器作战的时代,你趁着夜色跑路,敌人追不上也就不追了。
所以日军想要把山东作战部队安全撤回国内,就只有两条路可以走,增添兵力击败对面的敌人,然后大摇大摆的坐船回国;要么就只有和对面的敌人谈判求和,然后小心翼翼的在对方的监视下上船回国,几乎没有第三条可走。
朱尔典对于日本的表现彻底失望,于是转而拉拢法、俄、美三国公使试图调停中日双方的交战。朱尔典显然已经忘记了山东交战的双方并不止中日,同样也包括英国自己。不过好在双方都没有正式向对方宣战,英国自不必说,日本人登陆山东用的是通过中立区进攻德国租借地的借口,而中国方面则是采取的无限自卫权力。
因此理论上中日双方都不必承担交战国的责任和义务,只要双方同意停火脱离接触,这场意外的武装冲突就可以宣告结束了。
当然现实中肯定不可能就这么简单的停火解决问题,革命委员会到底不是满清政府和袁世凯政府,不可能朱尔典要求双方停火,革命委员会就会放弃战场上的优势停火了。更何况现在德国公使也在上蹿下跳,拼命在舆论上煽风点火,颇有让中日战争扩大为中国和协约国之间的全面冲突的意思。
m.vipkanshu.
朱尔典和各协约国公使都很清楚,德国人为什么如此上蹿下跳,随着东西两线第一阶段的作战结束,德国想要速战速决的速胜计划已经失败,战争开始转入相持战的模式。只要看一看协议三国所占有的土地和人口,还有协约国对于海上航行权的控制力,就知道转入消耗战就意味着德国失败的开始。
正因为如此,德国现在开始拉拢其他国家加入同盟国的阵营,可以说是不遗余力的。不管是向土耳其赠送两艘战列舰,还是对土耳其、意大利进行贷款,都是试图让这两个地中海国家加入到同盟国一方作战。至于在远东,煽动环印度洋的穆斯林教徒发动圣战,或是支持印度人起义,德国人都是用尽了力气。
在这样的情况下,德国人就更不可能放弃拉拢中国人对抗协约国的可能了,而且中日之间确实有着不可调解的矛盾。比如这次日本联合英国向德国在东亚及太平洋上的殖民地进行攻击,还大肆出兵中朝边境,显然就是对中国不坏好意的表现。
因此德国人一边极力鼓吹德国军队的强大,以坚定中国人对于同盟国胜利的信心;一边就是借助英日舰队围攻青岛的行动,指责协约国意图趁着大战的机会瓜分中国的领土。
如果日本没有在中国人手中遭遇败绩,那么德国人的煽动也只能掀起一场中国社会舆论上的攻击,并不会让英国的在华利益受到任何损失,英国人自然也就不会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以朱尔典这些年来对于中国人的认识,在庚子事变之后,中国人已经丧失了以自己的力量去维护国家权利的想法,因此德国人的煽动只会让中国人更进一步的寻求外国的帮助。
而这个外国不外乎英国和美国罢了,英国虽然不会帮助中国去得罪自己的盟友,但并不介意让中国和日本的矛盾变得更为激烈一些,从而避免东亚的这两个国家联合起来。至于美国人,英国此时虽然不愿意去得罪美国,但也并不认为美国此时敢于插手东亚的局势。
或者说英国其实并不介意美国分出一部分力量跑来东亚和日本进行对峙,那么大西洋方面就会变得安全许多。只不过美国人显然谨慎的很,知道自己的精华之地都在大西洋沿岸和五大湖区,因此丝毫不敢分散自己的海上力量。
毕竟现在整个美国的陆军还不到10万人,一旦美国的海军被消灭,美国人的工业带就处于不设防的状态了。虽说美国政府公开的敌对目标是德国,但只要正常人都清楚,美国政府心里真正提防的其实是大西洋对岸的那个表亲。
英日同盟在美国人看来,就是英美发生冲突时,日本舰队从太平洋配合英国大西洋舰队进攻美国的预备。所以美国政府才会不遗余力的劝说满清重建海军,还提供了伯利恒贷款。但是辛亥革命的爆发使得美国失去了太平洋对岸的战略伙伴,而袁世凯政权又是个亲英派政府,如果不是革命委员会的横空出世,美国政府就只好试图同日本去妥协了。
但是现在么,虽然中国在海上还没有什么力量,可是革命委员会在陆上的强势,立刻给犹豫不决的美国政府打了强心针。有了这样一个能够和日本对抗的东亚势力,那么日本想要袭击美国太平洋沿岸就成为了一个幻梦。
革命委员会在朝鲜战场上的胜利,已经向美国政府证明了自己的价值。有着革命委员会的存在,不仅给美国在东亚的势力扩张提供了一个基地,也遏制住了英日同盟针对美国的战略威胁。于是本以为东亚大势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朱尔典发现,东亚的局势已经开始隐隐失控。
美国驻华公使芮恩斯虽然是大学教授出身,但他的进取心可比前几任美国驻华公使要大的多。芮恩斯并不想和他的那些前任那样,在英国建立的东亚秩序下,以门户开放的名义从各国手中分享一点残羹冷炙。
从他上任以来的一系列行动来看,这位美国公使给朱尔典带来的最大不安就是,芮恩斯打算全面的推动中国社会的变革,使之成为一个具有和美国相同价值观念的国家。
不管是他同革命委员会之间的接触,对于美国商业资本对东三省投资的支持,还是和中国的本土资本家接触,试图向中国地方政府放出一笔导淮借款,从而把淮北的黄泛区变为大片的良田。
芮恩斯所做的一切,其实就是在帮助中国成为一个独立国家,从而把其他列强的势力从中国排除出去,建立起一个追随美国的东亚国家,最终打破英国在东亚建立的殖民秩序。虽然这一行动同样损害了在华美商的利益,但是对于美国公使最为反感的还是英国和日本公使。
特别是日本公使日置益,在芮恩斯刚刚抵达北京不久,这位和芮恩斯在美国算是打过不少交道的日本外交官,就试图警告这位老朋友:“…既然美国阻止日本向美洲移民,因此,如果日本企图在亚洲大陆扩展它的活动和影响,按照公道的原则,美国不能加以反对…”
对于日置益把中国视为囊中之物的态度,芮恩斯自然是不满的,但是他也知道美国的排斥有色人种移民政策,不仅得罪了日本人也同样得罪了中国人,如果就此事进行争执,显然是对自己不利的。
因此他委婉的向日置益回道:“美国虽然对日本的企业和繁荣的合法的发展抱着充分的善意,但是对于我们自己的人民以及对中国也负有责任,因为我们的人民从事对华贸易已有一百三十多年的历史了。所以不能希望我们赞成任何不尊重这些权利的行动。”
不过随着革命委员会在朝鲜取得的胜利,中日之间的隔阂越发加深,芮恩斯对于日本的态度也就越来越不客气,表示美国决不能容忍日本单方面改变东亚的现状。
在这样的情况下,加入了调停公使团的芮恩斯自然就变得更为活跃了起来,他表示反对先停战后谈和的方式,也反对要把一切恢复原状的调停立场。芮恩斯认为,既然双方的冲突已经发展到了这种程度,所谓的恢复原状显然是没有道理的,毕竟不管是朝鲜方面还是山东方面,首先挑起冲突的都是日本军队。
芮恩斯认为虽然朝鲜和山东并不是一个问题,但是鉴于这两个问题都牵涉到了革命委员会,那么就应该放到一起解决。而且朝鲜问题并不单单是中国和日本之间的问题,也包括了朝鲜人民的意愿和俄国志愿军,因此应当允许朝鲜和俄国分别派出代表向调停委员会进行呈情。
9月15日革命委员会麾下的一只部队击溃了库伦东南方的守军,9月18日又攻入了库伦,库伦当局的执政者纷纷躲入了库伦的俄国领事馆。
可是9月20日库伦活佛对外声称建立大蒙古国并不是出于自己的意愿,而是受到了三音诺颜汗等外蒙古王公的逼迫,因此他宣布解散大蒙古国,并宣布三音诺颜汗等蒙古王公为叛国者。
这一突发状况让俄国驻库伦代表措手不及,俄国驻库伦代表一边向北京公使和彼得堡外交部报告,一边则同外蒙古革命委员会代表进行交涉。但是进入库伦的革命委员会代表并不理会俄国人,而是开始了对于库伦反动王公和分裂分子的大审判。那些在伪政府中担任一定职务的蒙古贵族几乎都被宣判了死刑,而库伦大寺庙内也同样进行了反革命分子的甄别活动。
按照俄国驻库伦代表的控诉:“革命委员会的代表根本就没有进行过任何审判,在库伦所有人被分为了两类,压迫者和被压迫者,凡是不愿意指认压迫自己对象的一律被归入了压迫者的行列。革命法庭没有给被审判者任何辩解的机会,他们按照被压迫者的指认就宣告了压迫者的死刑,这是一场以革命的名义进行的大屠杀…”
围攻科布多的外蒙古军队听到了库伦的消息后并无勇气回身反攻库伦,而是在一夜之间四散逃亡了。挑起了外蒙古独立的俄国外交官和伊尔库茨克军区面对革命委员会攻占库伦的行动,却变得惊慌失措了起来。
朝鲜战场上日军的快速失利,使得革命委员会在呼伦贝尔地区的驻军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俄国人此时也不清楚,革命委员会到底是想要解决外蒙古问题,还是想要彻底投入德国人的一方,预备和俄国远东军区开战了。
彼得堡不得不指示驻华公使妥善处理外蒙古问题,并尽快让革命委员会表明态度,当前的俄国不能接受中国转入到同盟国阵营,这将使得俄国出现东西两线作战的局面,原本是后方的西西伯利亚就成为了前线,俄国就有可能不得不退出欧洲的战争。
俄国公使不得不站在了美国公使的一边,要求尽快让远东恢复和平。隐隐之间,美国政府在远东事务上拥有了更大的发言权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