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战事的急转而下,对于日本陆军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此前不管是朝鲜战场还是山东战场,陆军的表现都和将领无能联系在了一起,唯有莱州会战这一仗,确确实实和将领的指挥能力无关,而是物质力量上的差距过大造成的。
对于日本的国民来说,海外死伤一两个日本人会让他们义愤填膺,认为不加以报复今后这样的灾难就会落到每个出国的日本人头上。以日本国土面积之狭小,资源之贫瘠,向海外大规模移民乃是国策,因此由不得日本人不重视国民在海外的安全问题。
只是当出兵海外的日本军人死伤数百上千时,国民中除了愤怒和加倍报复的声音之外,也会出现一些理智的声音,要求调查冲突背后的真相,不能让一小撮野心家把全体日本人带上全面战争的不归之路。
等到日军在海外死伤数万时,大多数国民就开始恢复理智了,要求理性的处理日支关系的声音开始占据了上风。毕竟要求军队出兵保护海外侨民的利益,和自己参军去海外和凶恶的支那军队进行战斗,这就是两回事了。
加上日本军部也无意再将战争持续下去,于是放松了对于社会新闻的管制,当然在报道上都是侧重于山东方面的战事,而对朝鲜的战事只是一笔带过,着重强调陆军的装备落后和支那军队的先进装备,以表示陆军之败乃是非战之罪,正是因为国会对陆军预算的处处刁难,才使得陆军成为了一只落后于支那军队的武力。
此前陆军控制的报纸长时间的鼓吹陆军将士的忠诚和勇敢,加上现在对于支那先进武器的描述,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算是把日本国民的注意力从战争本身转向了战争背后的问题。舆论对于国会中政友会压缩陆军预算的不满,对于内阁中立宪同志会主持的外交政略的失误的攻击,反倒是压过了对于陆军战败的批评。
一直坚持反对“增师案”的政友会议员们,在这样的舆论压力下也开始变得态度有所软化;一向以强硬姿态示人的陆军,此次给自己换上了弱小形象之后,反倒是获得了大多数国民的体谅。反而是坚持日英同盟,认为应当在日英协调的基础上进行对华外交的加藤外相,遭到了诸多报刊的攻击,隐隐成为了本次对支战败的责任人。
原本在日本知识界开始走下坡路的亚细亚主义者,借助本次对支作战失利,反倒是有了重新焕发新生的意味了,比如在莱州会战的消息传到日本国内之后,有报纸就如此说道:“历史上日本与中国的关系不能改变,日本和中国是邻邦这一事实也不能改变。有着悠久历史渊源的日中两国,虽然不时地会出现争端,但还是应该保持友好亲善关系。
倘若日中两国像德法两国那样,成为永久结怨的国家,那么对于日中两国来说都是非常悲哀的。邻邦的关系非常紧密,就像兄弟间容易起争执一样,时而发生争端也是在说难免的,但是争执过后就应该冰释前嫌,不能使之成为宿怨。”
如果这篇文章是在10月15日之前刊登出来的,估计这家报社早就被爱国志士打上门去了,但是现在他们不仅安然无恙,反而在舆论界引起了一片附和之声。
在看到国内舆论上的转向之后,井上馨终于坐不住了,他于10月28日秘密邀请了山县和西园寺两位元老来自己的私宅中会晤。这两位一直对立的元老重臣不仅没有拒绝,反而不约而同的乔装打扮而来,完全没有引起外界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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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上馨此时病体缠绵,已经很难长时间保持精力和人对话了,因此在两位元老抵达之后他也没有绕什么圈子,而是开门见山的对着两人说道:“大隈内阁已经不行了,我们需要确定下一任内阁首相人选。
在当前的国内外形势下,下一任内阁我看最好不要在陆、海军和立宪同志会中挑选,以免招致国民更多的反感。
而且,我们也需要一个能够尽快修复同支那关系的内阁,否则日本和支那之间即便结束了战争,也会互相生疑,导致双方之间的关系不断恶化下去。欧洲法德之间的争斗,正是源于双方民众之间的敌视,而这样的敌视造成的结果,我们现在已经看到了,开战还不到三个月,双方的兵力损失已经超过了数十万人。
我国人口还不到6000万,支那的人口是我们7倍以上,而支那革命委员会现在直接治理下的人口也就3000多万。他们以我们一半多的人口都能和我国打成这样,一旦让他们取得支那更多的地方和人口,日本还怎么和支那相持下去?
所以,修补日支关系已经是势在必行。一个军人首相或是持对华强硬姿态的首相,显然是不可能获得支那人的信任的。我们需要一个温和一些,具备妥协精神的人来接任大隈。这就是我今天找两位过来谈话的原因。”
西园寺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因为政友会和陆军、立宪同志会的对立,他们所控制的国会虽然通过了对于战争的拨款,但是在政治上却是持保留态度的。因此井上侯爵的给出的条件,无疑就是在暗示让政友会推荐下一届首相的人选了。
只是西园寺虽然表示自己认同井上的意见,但是坐在另一方的山县却久久没有点头。直到井上有些不耐烦的向他催促道:“山县,前方都已经打成这幅模样了,你难道还不肯认输吗?”
山县有朋这才慢吞吞的说道:“本次内阁就是由立宪同志会主持的外交事务,加藤高明对于元老的无视,在外交上的自行其是,都证明了政党内阁的最大的问题,就是过于以自我为中心了。
结束战争之后修复日支关系虽然是必要的,可是我们怎么才能知道,新首相不会在外交关系上再次脱离元老们的指导,实施我行我素的独立外交呢?
另外,和支那修复关系虽然是必要的,但是修复关系又不是我们表示出善意就算完成了,至少我们也应当了解支那方面是否愿意和我国互相提携吧?
最后,支那革命委员会在这场战争中表现出来的反日决心和对于朝鲜半岛事务的干预,都说明了这是一个很难和我国亲善的势力。井上侯所谓的修复日支关系,到底是打算和谁修复?北京的袁世凯,还是满洲的吴川?”
山县的问题倒是让井上沉默了下去,良久之后他才叹了口气说道:“北京的袁世凯政府倒是好打交道,但是此人或可在过去的中国为一时之雄长,但是在今日之中国也只能做一个裱糊匠了。
反观满洲的革命委员会,人杰倍出,颇有旭日东升之势,我国若是不能与其交好,恐怕这修复日支关系也就无从谈起了。”
和室内再次陷入了长时间的静寂,最后还是山县打破了沉闷的气氛说道:“朝鲜乃是我国之安危所在,要是朝鲜落入他国手中,则日本就得在九州岛布防,到时我国所花费的国防经费,将十倍于今日驻朝之费用。
满洲地广人稀,实乃是东亚最后一片可以大量殖民开发之土地,这片土地不仅远比北海道、桦太岛富饶广阔,而且也更适合于大量人群的居住。这对于我国日益繁衍增长的人口来说,是不可放弃的生存希望之地。
但是,想要把这两片土地纳入到日本的怀抱之中,就不能不削弱中国的力量。自唐以来,每每我国欲往大陆拓展之时,便是为一个统一的中国所挫败。因此,如果我们要是坐视革命委员会统一了支那,今后满洲和朝鲜,我国恐怕就再也没有机会获得了。”
西园寺终于有些不耐的反驳道:“山县公虽然说的是至诚之言,但是我国现在还有什么办法阻止革命委员会统一支那?借助此次对于我国的胜利,支那国内实际上已经再没有革命委员会的对手了。
我以为,与其费尽心机的去阻止支那统一,引来支那各界对于日本的不满,倒不如真诚的欢迎支那统一成为一个真正的国家,并加强扶植支那国内的亲日势力。
日支两国之间的关系源远流长,虽然有过日清战争的不愉快,但是在日俄战争中我们还是得到了支那人不少帮助的,可见支那人亲近同为黄种人的日本而厌恶白种人的欧美列强,乃是天然的种族情绪。
眼下朝鲜、山东两场战事,支那人的民族意识已经被激发了出来,在这种时刻还想着朝鲜、满洲的土地而忽略了支那人的民族情感,那么日本和支那只会越走越远。
就连国内公然歧视支那人的美国人,现在也放下了身段拼命拉拢革命委员会,试图让革命委员会成为东亚敌对日本的一枚棋子,从而扩大他们在太平洋和东亚事务上的发言权。我实在不明白,作为支那的近邻和有着同文同种优势的日本,为何一定要把支那变为日本的敌人?
制定一个看似美妙的计划,却没有实施计划的能力,反而把亲近自己的朋友变成不共戴天的仇敌,这样的计划究竟能让谁受益?”
山县再次沉默了下去,井上此时也悠悠的说道:“英法已经明确表示,除非日本把库存的武器出售给他们,否则英法的金融市场将不会对日本开放。而且英法自己也在国内大量的筹集战争经费,就算向日本开放金融市场,恐怕也无多少资金可以购买日本的公债。
当前能够继续筹集资金的市场,实际上只有美国。只是美国金融市场已经把日本公债的年利提高到了厘,几乎和北京政府的公债等级相近了。倒是革命委员会在美国发行的公债,年利基本稳定在厘上下,因此如果我们再打下去,革命委员会能够借到的钱也还是多于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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