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5年1月5日,北苏州路上的上海总商会一楼议事厅内,耿谨文正对着房间内三、四十名商人发表中国棉纺织业协会成立的演说。
“…自辛亥革命以来,随着腐朽无能的满清政府被打倒,我国的工商业出现了一个难得的活跃期。就以棉纺业来说,国内的棉花种植面积约比宣统三年扩大了三分之一,年棉花产出达到了700万担左右。
而国内的纱锭只数,也从清末的25万只上下增长到了120万只,上海就占了全国纱锭只数的五分之一。当然,和我们的邻国日本相比,我们又差的远了。
日本在1913年,国内纱锭数就突破了230万支,几乎是我国的一倍数量。每只纱锭加工原棉斤,而我国每只纱锭还不到250斤。在千纱锭的用工数上,我们也是远远高出日本的。去年我们向日本进口的棉纱超过了150万担,而我们向日本出口的棉花也超过了200万担。
如果继续保持这样的局面,那么我国在棉纺织业上就会完全受制于日本。而且当前我们只能加工利润微薄的粗纱,日本则经营着利润更高的细纱。两相比较之下,双方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
当然,我国棉纺业上的对手还不止日本,欧美列强的棉纱棉布同样对我国的棉纺织业造成了极大的打压。不过今次欧洲大战的爆发,使得英国、德国、法国的棉纺业几乎主动中止了对外输出,而美国的棉纺织业则极力为欧洲市场生产,因此可以说本次大战为我国棉纺织业开出了一个难得的窗口期。
所以,我代表革命委员会将各位召集来此地,就是希望能够建立起一个棉纺织业协会,建立起共同的原料采购、机器设备采购、产品外售和资本互助渠道。我们只有团结在一起,才能确保中国的棉纺织业能够在大战期间获得最快的成长速度和更大的竞争力…”
议事厅内不仅有着上海总商会的成员,也有张謇这样的政商名流。满清被推翻,袁世凯就任大总统之后,就采取了政治和商业上宽松的政策。如张謇就出任过工商、农林两部的部长,只是张謇对于做官不感兴趣,或者说民初的政治实在是太混乱,他并不想蹚这摊浑水,因此很快就辞职不干了。
不过张謇在任工商部长的时候,还是明确提出过棉铁主义,也就是类似于实业救国论的主张。先建立一个中央银行,然后以金融业为龙头,筹集国内外资金作为发展工业的资本。优先发展棉纺织业和钢铁工业,然后带动粮食产业、水利、电力、铁路、汽车、机械等产业,从而形成一个以点带面、协调有序的大工业格局。力图以15年初见成效,30年大见成效。
只是这种民族资产阶级的美丽构想,在无法对抗帝国主义和控制住国内各地军阀的前提下,显然是不能成为现实的。如张謇自己如果不是有着偌大的名声和一个军阀弟弟,他自己在南通的产业都未必能够保住,就不用谈什么全国性的资本主义发展了。
虽然张謇对于革命党人的政治主张并不感冒,他对于孙中山的评语就是“不知崖畔”。至于吴川,一开始他甚至都不屑一顾,只是把希望放在了有可能稳定国内局势的袁世凯和北洋集团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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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宋教仁死后,革命委员会又取得了对日作战的胜利和收回了山东的两块租借地,那么他就不得不过来坐一坐了。革命委员会也许不会对他本人如何,但是以传闻中革命委员会在东北的所作所为,对于那些不配合的士绅大户的清算,对方可从来没有手软过。
张謇并不怕孙中山、黄兴这样的革命党,这些革命党人虽然看起来穷凶极恶,到处对政敌搞暗杀,但是他们敢对付的也不过是那些没有什么根基的对手。像他这样的地方绅商领袖,革命党并不敢拿出这样的无赖手段,否则他们在地方上就寸步难行。
但是对于革命委员会这样的革命党,张謇就没办法托大了。哪怕是站在不同的政治立场,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想干而干不了的工业发展计划,在革命委员会手中正逐步成为现实。而和革命委员会这样的政权对抗,只会让对方把自己整个家族从地方上抹去,因为对方并不需要他们提供资金和各种资源,人家自己就能从地方上获得这些。
比如像今天这个中国棉纺织业协会的成立,如果交由一群商人来办,大约会更热闹些,但是出了上海几乎就不会有什么影响力。但是由革命委员会来主持,这个协会的影响力就完全不同了。
全国120万纱锭,上海30万只,汉口15万只,青岛35万只,哈尔滨25万只,这四座城市就占去了近80%的数量。可以说,光是革命委员会自己就占了全国纱锭的一半。而这一战结束,北方棉花产地几乎都在革命委员会势力的辐射范围之内,因此即便他们不举办这个什么协会,对于棉纺业的影响也是举足轻重的。
而现在他们出手建立协会,虽然相当于在棉纺业内加强了自己的话语权,但是对于他们这些商人们来说也是不无好处的,有了革命委员会的出头,各地的棉花收购、运输和棉纱的销售,也就更加不用担心地方军阀的干预了。这对于棉纺业的发展来说,是一个极大的利好。
不止张謇看出了这一点,在座的徐荣廷、苏汰馀、荣宗敬、荣德生、穆湘瑶、穆藕初、虞洽卿等商界名流同样看出了,有协会扶持之后对于棉纺织业的利好。
荣宗敬、荣德生兄弟是最为性急的,他们在耿谨文停下演讲后就迫不及待的发问道:“那么协会打算如何建立起共同的原料采购、机器设备采购、产品外售和资本互助的渠道。”
耿谨文看了兄弟两人一眼,神情平静的说道:“我们的建议是,由协会成员组建一家棉业公司,总股本至少不低于1000万美元。这家公司将会在棉业种植、物流运输、设备采购和短期融资方面给与会员以优待。
我们的想法就是,从今年开始,我们将会在北方进一步推广棉花种植和改良,以获得棉花的进一步增产。除此之外,公司还会适当的从海外采购原棉,以确保会员能够拥有充足的产能。
而棉业公司和各协会成员之间将会签订年份不等的合同,全凭各位自愿。合作方式可以是,棉业公司提供棉花和机器,而协会成员以保证质量和固定价格的棉纱还款;也可以是,我们比市面价格优惠三成的利息,向各位协会会员提供原棉、机器和贷款,各位以现金偿还…”
听到耿谨文提出的1000万美元的投资,众人一时都开始摇头了起来,只有虞洽卿听后并无什么异样,他转了转眼珠突然高声问道:“如果加入协会的成员并不想投资棉业公司,那么还能不能享受协会的优惠待遇?”
耿谨文转头看了他一眼,方才微笑着说道:“棉业公司是股份公司,有钱就入股,没钱就不入,完全是以自愿为原则。不管协会有多少人愿意投资,剩下的部分,革命委员会都会补齐。至于协会对会员的优待和对于有志于加入棉纺织业的商人,和加不加入棉业公司无关。
我们建立这一协会的目的,是希望能够以商业的手段提高我国的棉花种植面积和改良棉种,增加我国的棉纺织业的生产能力,至于是否能够盈利,暂时还不在我们的考虑范围之中。
不过我有必要提醒各位,欧洲大战的爆发,实际上已经摧毁了世界近乎一半的工业产能。当然,这一半的工业产能并没有消失,而是从民用工业转向了军事工业生产。也就是说,像去年棉纺织机器和棉花双双跌价,而棉产品价格却快速上涨的局面,很快就会结束。
也许是下半年,也许是明年,机器的价格和棉花的价格,同样会出现暴涨。因此在这个时间内进入棉纺织业,将会获得超额的收益。我希望各位不要错过现在这个黄金时间,等到市场开始出现变化才想跟风投资,那么你们将会损失一大笔金钱…”
耿谨文的演讲到此为止了,但是接下来的自由交流中,他却被会员们团团围住,询问起了各项事宜。除了棉纺织业的扶持问题外,有些人还问出了一些不相干的问题。
比如荣宗敬、荣德生兄弟还问起了革命委员会对于面粉产业的扶持政策,对此耿谨文只能说道:“对于面粉业,上海已经发展的很不错了。唯一的问题是原料不足,我们现在正在和英国方面进行联系,预备从澳大利亚进口小麦,然后向英国方面出口面粉或面制品。不过上海这边我们还没有谈妥建立保税区的问题,因此我们也许会考虑在青岛建立一个出口来料加工保税区…”
至于虞洽卿则希望在轮船公司上获得革命委员会的支持,上海江南船坞、英商耶松有限公司、求新制造机器轮船厂,这三大船厂三年到五年内的订单,现在都在革命委员会手中。早在1913年,革命委员会就对江南船坞、求新制造机器轮船厂投入了巨资用于兴建新船坞和新船台,以确保能够修建万吨级别的船只。
1914年夏天,欧洲大战开启时,东亚的航运还是正常的。但是等到了1914年年底,航运运费终于开始缓缓上升了,特别是长江内河航运费用上涨的相当快。虞洽卿看出了航运业有利可图,但是却找不到船只购买和租借的渠道了。
对于虞洽卿的问题,耿谨文只能指点他前往和中国远洋轮船公司洽谈,自己并不干涉中国远洋轮船公司的业务。从上海总商会离开时,耿谨文觉得自己被这些商人吵得头都有些昏了,但是他的精神却还是旺盛的。从这些商人们的反应来看,南方的经济界应当是能够为革命委员会所用了。
就如吴川在电报中对他所言,当前革命委员会要的不是统一全国的名义,而是能够控制多少生产能力在手,生产能力的多少就意味着工业人口的数目,而工业人口则意味着一国力量之根本。抓住了工业人口,也就抓住了统一中国的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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