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唐山钢铁公司修建的第一座高炉正式点火,宾步程特意赶到了唐山参加点火仪式。从唐山站到唐山钢铁厂虽然有一条支线,但主要是为了用来运输铁矿石、煤炭原料和向外运出钢材,因此他还是和随从在唐山站下了车,然后由钢厂派了一辆通勤车将其接往县城北面的厂区。
从县城到钢铁厂之间的公路已经修的相当宽敞了,足可容纳4辆卡车并排通行,公路两边不仅用石块砌成了护坡,还挖了排水沟和种植了行道树,这样一来公路就不会被两侧的农田所侵占了。在过去,农民侵占道路、河道和水塘的土地是一种习惯,毕竟只要占下了就是自家多了一分田地,这也是“勤劳”致富的一种方式。
虽然公路两边的白杨也就一个成年人的高度,但是这样一排树木树立起来之后,整条公路就立刻规整了起来,对于开车的人来说,也是一个相当醒目的标识了。唯一有些遗憾的就是,这条路的路面还是砂石铺设,这车子开起来还是有些颠簸,和城市中的硬化道路还是有些差距的。
看着道路两边整块整块的麦田和棉田,宾步程忍不住就出声说道:“真有些不敢相信,去年这里也闹了水灾,现在看起来一点痕迹都看不到了。”
坐在前座的唐山钢铁厂厂长林栋转过身子,向宾步程回道:“主要还是我们这边地势较高,之前又做了一些水利工程,因此受灾不是很严重,倒是天津南面和保定一带,据说因为下游海河出海口排水不畅,所以灾害比较严重。有一个县不得不搬迁了八成的人口,否则今年他们根本活不下去。”
宾步程点了点头认同的说道:“确实,从年初开始,听说河北灾OTg2NTc=区已经向外迁移了近100万人口,东北、外蒙安置了些,婆罗洲安置了些,据说还动员了一批人去了美洲,那边的巴西、智利和委内瑞拉都缺乏劳动力。这么一迁移,河北的灾后重建压力就小了不少了。你们唐山钢铁厂安置了多少人?”
林栋想了想说道:“我们厂区的规划面积比较大,按照初步的设计,唐山钢铁厂的产能要达到100万吨,不管是钢厂的配套生活服务还是现在的土建,对于劳动力都是极为缺乏的。因此到现在为止,已经接收了15000人出头,就这也只是暂时满足当前的需要,明后年配套生产厂一铺开,又要开始向外招募人手了。
而且现在钢铁价格简直是一日一涨,不仅仅我们在投资钢铁厂,我听说北洋那边在石景山也购下了1300多亩地,正准备建一个日产300吨的炼铁厂。再加上天津这边要整治河道,扩建港口,建立一个港口工业区,我看灾民的问题很快就不是问题了。”
宾步程从车窗外收回了视线,摇着头说道:“我倒是知道一点,战前农商部矿政司顾问安德森、米斯托这些人在龙关,庞家堡,烟筒山发现了一个极好的铁矿,欧战爆发钢铁价格暴涨,某些商人就有些蠢蠢欲动了。
他们打通了徐世昌、段祺瑞的关系,去年底让北洋政府把铁矿交给他们建立了官商合办龙烟铁矿股份有限公司,政府以铁矿折价250万元,算官股5000,商人和一些北洋官僚认购了4591股,约万元。
他们还联络了我,让我替他们介绍美国的厂家购买设备,不过我看这厂肯定办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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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栋有些好奇的问道:“为什么会办不起?有龙烟铁矿这么好的矿山,再购买美国的设备和聘请美国的工程师的话,应该不会失败吧?”
宾步程笑了笑说道:“他们又不是我们,一些商人想要占国家的便宜,政府官员又想从商人那里拿好处,因此他们一开始就是为了追求利益去开办这个钢铁厂的。也就是说,他们谁都忍受不了亏本,除非钢铁一直维持在当前的价格,否则他们现在购买的高昂设备和聘请的高价技术专家,是不可能在生产后盈利的。
再加上,龙烟铁矿的矿石质量是不错,但是从龙烟铁矿运输铁矿石到石景山的京张铁路并不适合运输这种大宗原料。除非我们正在规划的大秦铁路建成,那么从龙烟铁矿运输铁矿石的费用才能降低到合理的程度。
更何况,按照吴主席的判断,战争将会在年内结束,钢铁紧缺和商船紧缺现象,都会随着战争的结束而变成过剩。就连我们都已经开始对钢铁产业进行优化组合,以求减少成本,提高单位产出了,他们这些门外汉一头扎进来不是找死么?更别提,他们就没想过自己炼钢,而只是想为其他钢厂提供生铁原料,这就更加没有什么竞争力了。”
林栋听了也只能摇头苦笑,北洋政府对于江浙湖汉北工业虽然是扶持的,但是对于工业化却并没有概念,他们既不能用关税保护国内刚刚兴起的幼稚产业,也从来没有想过在资本和上下游行业对这些工厂进行扶助,这就等于原本就只是个婴儿的民族工业还要脱光了裤子和别人单打独斗。
欧战爆发确实给中国的民族产业带来了一线曙光,比如现在的钢铁价格已经是战前市场价格的十倍,即便是废钢铁,也从战前的3两银子一担上升到了14两银子一担。因为这样丰厚的利润,各地有条件的都在投资钢铁产业,比如上海的兴和铁厂建成3月就收回所有投资,在连续投资后,现在已经能够年产钢3万吨;山西的阳泉铁厂也建立起了现代化的高炉。
当然,就钢铁产业的投入和建设成果,谁也不能同革命委员会相比。五年的经营,革命委员会已经初步建成了四大钢铁厂。佳木斯钢铁厂,年产粗钢35万吨;青岛钢铁厂,年产粗钢27万吨;本溪湖钢铁厂,年产粗钢8万吨;鞍山钢铁厂,年产粗钢59万吨。1917年,革命委员会名下的各钢铁厂生产了生铁179万吨,粗钢129万吨,这些钢铁厂都已经收回投资开始盈利了。
但是革命委员会并不仅仅投资了钢铁厂,还投资了上游的铁矿、煤矿,联通矿山到钢铁厂的铁路和港口,还投资了下游的机械厂、造船厂、其他钢铁制品产业,确保了从源头到终端市场的链条完整,还控制了银行向钢铁厂进行优惠贷款,以确保这些钢铁厂能够以较低的成本同其他外国钢铁进行竞争。
虽说欧洲大战带来的物资紧缺放大了革命委员会的优势,但是在听说欧洲大战将要结束时,如宾步程这些技术官员也并不认为他们手中的钢铁厂会活不下去。不过对于国内其他的钢铁厂来说,如果没有掌握原料,也没有控制住下游的市场,资金又大多来自银行贷款,那么很明显是撑不过战后第一轮钢铁价格下跌的。
林栋随即扯开了话题说道:“宾部长这次过来可要多呆几天,为我们唐山钢铁厂的建设多给些建议才行。”
宾步程对于林栋的观感还是相当不错的,这位从柏林回来的留学生在鞍山钢铁厂的建设过程中展现了自己的能力,同时对方也是吴川在海外时期吸纳的革命成员,就关系和革命履历来说,其实林栋比他更接近党的核心。
虽说现在革命委员会正从革命政府向执政府转变,但是革命时期形成的党内平等,革命成员之间的平等,这种风气还没有完全改变。革命委员会下属的政府体制虽然存在着,干部的等级制度也存在,但是现在上下级之间的等级差异并没有过去的官场或关内的官场这么巨大。因为党员还可以在党的会议上发表意见,或是直接向党中央提出自己的意见。
于是,政府中的职位就成为了一件华丽的外衣,真正的权力还是通过党的各级组织进行运营的。这样一来,虽然政府中某些党员处于基层,但是他们可以通过党组织对抗来自上级的不合理命令,从而改变了过去长官决定一切的官场现状。
虽然这种改变并不受那些旧官僚和旧知识分子出身的革命者的欢迎,特别是那些留学归来的知识分子的认可。他们要么主张真正的共和制度,也就是美国式的三权分立,或是英国式的议会民主;要么就是追求德日的军国主义,认为政府不能为党派控制,应当为军队所服务,而军队则应当效忠于祖国。
但是革命委员会的体制和满清政府、民国政府的体制不同,海外留学生归国之后并不是直接被委以高官主持方面工作,而是会被安排到基层岗位观察一段时间,或是工厂,或是学校,然后再看其表现再安排到合适的岗位上去。一般来说,只有被吸纳入党的留学生,才能真正的进入革命委员会的权力中心。
所以东北的权力其实有两条线路,一条是固有的政府组织,一条是共和党的各级组织,后者其实比前者更拥有权力。但是想要维持党对于政府的控制,就要确保党的发展能够跟上革命委员会的扩张。而吸纳合格的党员,显然不是读一篇共产党宣言就能分辨出来的。
宾步程想到这里就散去了一些不合适的念头,摇了摇头对林栋说道:“我在这里可待不了多久,参加完点火仪式就得去天津,得去看看那边的化工园区的建设。吴主席对于天津化工园区的建设很是关注啊,特别是新建立的天津化工厂将会是国内首个聚苯乙烯合成项目,也将是世界首个聚苯乙烯合成项目…”
林栋倒是听说过这个聚苯乙烯合成,在战争爆发之前,德国和美国都在实验室内完成过聚苯乙烯合成,不过当时乙烯原料难得,市场也不明确,因此大家都没有投入工业化的需求。而现在战争的爆发导致了石油工业快速发展,乙烯原料已经不再是问题,战争导致的钢铁及其他材料的暴涨,也使得替代材料的市场前景看好。
在这种情势下,吴川亲自拍板和美国美孚石油公司合作,双方对聚苯乙烯进行工业化,以解决石油产业的下脚料。从15年到17年,完成了理论设计,从18年开始就进入到了工业实践阶段。乐观估计,三到四年大约就可完成聚苯乙烯的生产工业化,不乐观的话,就要5-7年。如果不是战争景气带来的大量利润,工业委员会中大多数委员是不赞成投资这样一个不确定的项目的,大家更倾向于让美国人自己去研究,等对方成功后再引进技术设备。
宾步程很快就跳过了这个话题,接着说道:“看过天津的化工园区后,就得南下去洛阳,洛阳这次要一下投建拖拉机厂、机床厂、玻璃厂和工具厂等十来个工厂,对于洛阳这个没有工业基础的城市来说,这一步跨的有点大啊…”
两人在车上聊着,很快就看到了钢铁厂高高耸起的烟囱,林栋这才预备着结束话题道:“我之前还想请吴主席也一起过来参加点火仪式,不过他回信给我,说是要去看看丰满水电站的截流蓄水,至于我这里要等钢铁厂一期工程完成再过来。老实说,要不是要负责高炉点火仪式,我也想去看看第二松花江被断流的那一刻…”
“这是谁在念叨我了么?”站在大坝边上的吴川打了个喷嚏,喃喃的说了一句。不过他很快就把这事抛之脑后,上前扶着混凝土挡墙探头往下看去,从他的位置往下看,面前就是一座悬崖,毕竟整个电站大坝的高度足有91米,此时大坝的混凝土浇筑已经完成了80%,站在这样的人造物面前,只会感觉到人的渺小和伟大。
哪怕在后世见过了不少奇迹一般的工程,这一刻吴川也还是生出了几分敬畏之心。他也注意到了身边人员对于自己举动的紧张神情,于是向后退了一步,离开了靠近坝边的挡墙。
看着周边的人员都松了口气,吴川随口就向着中方工程师李仪祉问道:“要截断整个第二松花江,需要多少天?”
“不出意外的话,关上所有闸门大概要3周左右的时间。到时我们面前的这片江面就可以称之为松花湖了,这里不仅可以发展养殖业,也能为周边的农田和城市供水,最重要的还是极大的增强了这段流域的航运通行能力。”李仪祉如实的回复道。
吴川站在那里注目着远处的江面,不由点了点头笑着说道:“我看这松花湖一旦成型,也会成为一个很好的旅游风景区,日后等人民的生活富裕起来,也会想要来这里游玩,观赏一下祖国的大好风景的。”
李仪祉也笑着回应道:“确实,处在这白山黑水之间,人的心情也会好上不少。我们陕西就缺少这样风景秀丽的山水啊。主席,我之前向您打的报告,您怎么看?”
吴川愣了一下,转回头看着他说道:“我能理解你想要回家乡造福乡里的念头,但是陕西现在的形势还是很复杂的,我们在陕西还没有多大的力量,想要在这样的地区干基建工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啊。其实,你完全可以先搞一搞华北的水利工程么。”
李仪祉注视了吴川的双眼一会,随即又转向了远处的松花江面,这才长吐了口气说道:“原本我来东北之前也是这么想的,既然是建设祖国,那么未必一定要先建设家乡,哪边适合建设,就先建设哪边,只要在祖国的土地上,建设哪里都好。
不过在东北干了这两年,我突然发现,在工业化的时代,慢了一步就有可能再也追不上了。建设东北、华北当然很好,但是和东北、华北相比,西北才是更急需建设的地方。如果国家把资本都投入到适合工业布局的地区,那么其他不适合工业布局的地区该怎么办?
您比我更清楚,工业不是教育出来的,是干出来的。基本西北地区也享受到了教育的普及,但是那里如果不发展工业,他们就无法摆脱农业社会的环境,最后只能成为工业地区的廉价劳动力来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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