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川斟酌着对克拉辛说道:“和英法这些老牌帝国主义相比,美帝国主义虽然在实力上已经具备了和英法争夺世界霸权的可能性,但是对于如何建立一个由美国领导的全球政治经济秩序,并无做好完整的设想。
威尔逊总统在今年一月份提出的十四点和平原则,从文字表面的意义来说,是符合各国民众期待和平和各殖民地民族期待独立的愿望的。但是十四点和平原则并没有确立美国对于新世界的领导,这仅仅是一份建立在理想主义者道德观念上的呼吁。
虽然这位理想主义者贵为美国总统,但是英法不可能就这样放弃他们手中的霸权,而向美国的道德君子俯身屈从。英国人早就说过,国与国之间只有利益才是永恒的。更何况美国国内还存在着用法律规定的对有色人种的歧视条文,可见威尔逊总统提出的十四点和平原则甚至没有得到国内大多数人的支持。
在这样的局势下,十四点和平原则就是一个美丽的谎言,我很难相信美国政府能够把美国人民所不认可的价值观推销给英法这些老帝国主义者,这只能招到这些老帝国主义者的反击。
其次,这场战争耗尽了欧洲各帝国主义的金钱和人力,美国却成为了这场大战最大的受益者。在这样的情况下,美国的资本家是不可能不向外扩张美国经济的影响力的,因为现在的美国已经成为了全球最大的资本主义国家,他们需要向外输出资本来实现资本的增殖。
但是战后的欧洲各帝国主义迫切的需要从海外殖民地吸血以恢复OTg2NTc=本土的经济,他们是不可能容忍美国资本深入到本国在海外的殖民地中,对他们对海外殖民地的经济控制造成冲击的。所以从这一点来看,美国和英法之间的矛盾在短期内是无法调和的。
所以想要解开人民委员会所面临的危机,我以为就是提前让美国和英法在俄国的利益的造成冲突。人民委员会和英法这些老帝国主义者之间其实并无妥协的可能,因为只要推翻了人民委员会,英法就能确保欧洲和苏伊士运河的安全,这就是他们目前最大的利益所在。
但是人民委员会和美国之间却存在着妥协的可能,因为美国政府没有建立新世界的规划,在对俄问题上现在只能跟着英法前进,可是美国资本家却并不会认同政府的外交立场,他们只会为自己的利益所左右。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绑架美国资本家的利益,从而修正美国政府的对俄立场。”
克拉辛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您的意思,是照着远东自治领的模式去改造西伯利亚临时政府吗?”
吴川微微颔首道:“可以走的更远一些,让西伯利亚临时政府把俄国有价值的矿山、油田和铁路都卖给美国的资本家,这样既可以让俄国的爱国主义者彻底清醒过来,让他们知道帝国主义和俄国的资产阶级并不可靠,也可以让英法和美国走向决裂。对于英法帝国主义来说,一个让美国资本控制的俄国,倒不如让人民委员会继续掌握俄国更好,至少人民委员会不会彻底的倒向美国人。”
克拉辛一时没有转过弯来,他不由疑惑的问道:“可是,这样一来美国岂不是就要支持西伯利亚临时政府到底了?美国资本家恐怕不会如此轻易的放弃这么一大笔投资吧?”
记住网址kanshu.
吴川摇了摇头说道:“假如西伯利亚临时政府彻底倒向美国,最先想要这个政府垮台的一定是英法,美国人根本没有这个力量单独支持西伯利亚临时政府和人民委员会、英国、法国对抗。
退一步说,假如英法选择了袖手旁观,纵容美国政府支持的临时政府和人民委员会对抗下去,那么我们只要把战争长期化,失去了政治号召力的临时政府是不可能对人民委员会造成什么威胁的。
相对的,美国在这场大战中赢得的红利也许就要全部丢在临时政府挖的这个坑里了。这对于我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最大的帝国主义被耗干了力量,英法等列强又处于战后的恢复期,人民委员会将会彻底挫败帝国主义的武装干涉,建立起一个社会主义强国的基础。通过这样一场胜利,各国无产阶级也将会认识到自身的力量,从而进一步增强战胜资本主义的信心。”
克拉辛顿时反应了过来,只要人民委员会消灭了临时政府,那么英法政府恐怕很乐意人民委员会宣布临时政府和美国资本家之间的交易是无效的,这既可以阻止美国把俄国变成美国资本的附庸,也能破坏美国和苏维埃俄国之间的关系,对于他们来说简直是一举两得。
再深入的思考一下,恐怕中国也不乐意美江浙湖汉北国和俄国之间的关系过于接近。从中国的地理位置来看,美俄一旦接近,必然会对中国造成压力。而美国和俄国的关系破裂,也就使得美国更加需要中国,否则美国在欧亚大陆上就没有一个立足点了。
克拉辛在心里反复思量了几遍,终于看着吴川诚恳的说道:“我认为您的计划没什么问题,列宁同志在电报中也授予了我全权代表人民委员会,不过您是否有一个更为详细的计划,这既方便我们配合你们行事,也可以让我到时能够向人民委员会做一个详细的报告,以说明我们的行动是有利于苏维埃俄国的生存的。”
“呃,详细的计划现在还没有,不过框架倒是有一个。”吴川坐直了身体,身体稍稍前倾的向克拉辛说道,“捷克军团的总司令现在正满世界的找我,就是想要让我同意他们把中国境内的捷克军队集结出来重新进入俄国。
我认为这应当不会是大多数捷克人的想法,而是俄国反布尔什维克势力和英法在背后捣鬼,就捷克人的利益来说,逗留在俄国境内深入到俄国内部的斗争中去对于他们并没有什么好处。但是对于试图在战后建立独立的捷克民族国家的捷克人来说,却又不得不服从于协约国的指示,否则他们的独立建国梦想就难以实现。
所以,我们应当给捷克人一个台阶,让他们在协约国面前证明自己尽力了,但是又不能继续让自己成为协约国干涉俄国革命的炮灰。我的建议是,同意捷克人把军官召集起来,然后由我们、远东自治领、朝鲜民主共和国组建一支解救捷克人的军队,也许之后还会加入日本人和美国人的军队,但是我们会控制住他们出兵的规模。
在中东铁路和阿穆尔铁路控制在我们的手中时,我相信日本人和美国人是不会想不开大举出兵的,否则他们的生死就在我们的控制之下了。
在干涉军进入中、西西伯利亚之后,我们会尽快把捷克人和俄国的政治力量隔离开来,然后开始着手推动美国政府对于临时政府的经济援助,再让临时政府把俄国的资产廉价出卖给美国资本家,从而引发临时政府内部的权力斗争。
在斗争中失利的政治力量,必然会向英法靠拢以抵抗美国所施加的压力。当一个政权陷入了内斗,也就失去了进取心,这也就给了人民委员会时间调整政治和军事上的策略。
今天是6月14日,我记得西西伯利亚和南俄的小麦大概是9月开割,也就是说我们有2个半月到3个月的时间去准备。过早的和反苏维埃力量决战未必能肃清反动力量,还有可能让农村的秋收收到影响。因此在秋收结束之后发起一场决战,不仅可以有力的打击反苏力量,还能够尽可能的保证今年的秋收,这对人民委员会薄弱的粮食储备来说是极为重要的。”
吴川给出的方案对于克拉辛来说已经相当详尽了,至少十月革命时革命军事委员会拟定的起义计划还没有这么复杂,大多数时候都是依赖于现场指挥官的发挥和托洛茨基的临时调整。
不过克拉辛也听出来了,这个方案的中心其实是以中国同志为主的,人民委员会只能负责从旁协助。对于人民委员会来说,最大的风险就是中国同志必须把中俄无产阶级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否则人民委员会将会遭到另一场凡尔赛军向巴黎的进军。
克拉辛有些迟疑不决,他向着吴川说道:“您的计划固然很好,但是要给这些反苏维埃分子2-3个月时间去发展,是否会给他们留下协调内部关系的时间?现在人民委员会要面对的不仅仅是国内的反苏维埃势力,还要同时对抗国际帝国主义的干涉。
我说的国际帝国主义并不仅仅是协约国,同盟国也同样是人民委员会的敌人。虽然我们和同盟国签署了布列斯特和约,但是德国和奥斯曼帝国并无遵守和约的意思,他们想要把战争支持下去,就得从俄国人民身上敲骨吸髓。我担心今年的秋收,也是德国和奥斯曼帝国再一次向俄国掠夺物资的开始,这就有可能破坏我们在东面的计划。”
吴川沉默了片刻,方才看着他认真的回道:“我认为德国应当撑不到年底了,所以德国所支持的反苏维埃力量在今年下半年是发动不了什么进攻的。人民委员会需要担心的,应当是协约国和受到协约国支持的反苏势力。
当然,那些原本从属于德国的反苏势力很有可能会投靠协约国,但是他们之间不可能磨合的这么快,因此至少要到明年春季,俄国境内的反苏力量才能整合在协约国的控制下。所以,人民委员会最为危险的不是今年下半年,而是明年春季到后年春季之间这段时间。
而要撑过明年,人民委员会就更加需要完成今年的秋粮征购,我会通知财政委员会先给人民委员会拨给3000万美元的粮食征购款,好让你们尽可能的收购和储备今年的秋粮。这笔款子将会包含在人民委员会和我们正在洽谈的贷款之内。
此外就是要确保西伯利亚铁路的畅通,为此我们必须要用西伯利亚临时政府把那些反动势力集结在一起,然后一次性打倒他们,这样西伯利亚铁路沿线就不会出现太多的反苏维埃游击队,那才是最为糟糕的局面。”
克拉辛可以对吴川的无产阶级信仰有所怀疑,但是他不会去怀疑吴川对于这场大战的判断,在过去的几年中这位中国共和党的领袖已经完美的证明了,他对于国际形势的判断并不亚于列宁同志,甚至于有些细节上吴川要比列宁同志把握的更准确。
至少列宁同志也同意,吴川在中国革命爆发前所做的那些准备,和在德、俄帝国主义中表现出的周旋能力,已经证明了这是一个具有高度预见性的政治家。至于之后的欧洲大战爆发,更是进一步证明了这一点。
吴川对于德国战败时间的判断,这就不是克拉辛可以私自处理的问题了,这将关系到人民委员会对于一系列政策的调整,因此克拉辛只能向吴川表示自己需要一点时间思考这一计划,从而结束了双方之间的第一场会谈。
6月的哈尔滨已经有了几分初夏的意思,街上的行人都已经换上了单衣。假如有一个哈尔滨修建铁路时就迁移过来的俄国人站在街头,就会感慨一下人类的活动对于环境的改变会有多大。二十年前不过是森林沼泽和渔村的地方,现在已经耸立起了一座极为现代化的大城市。
现在的哈尔滨不仅人口超过了70万,这座城市还居住着来自19个国家约27万外国侨民。其中俄国人约有18-19万人,占了外国侨民中的绝对多数。这些俄国人三分之二是战争爆发之前迁移过来的,在中国人对哈尔滨城市进行扩建时,俄国人赢得了其中大多数工程,因此掀起了一波迁移浪潮。三分之一则属于二月革命及十月革命之后的逃亡人群,二月革命爆发后跑来的大多是君主主义者,十月革命之后跑来的人群就比较复杂了。
虽然其中的一部分人转道去了远东自治领,但是大部分人都还是留在了中国,主要是哈尔滨等大城市。因为这些革命之后逃亡出来的俄国人大多为城市居民,他们没有意思去远东自治领当农民,而伯力也没有这么多工作岗位提供给他们,哈尔滨不仅机会众多,环境也更适合居住一些。
比如现在站在站台上为安娜送行的母亲和姐姐,已经开始习惯于在哈尔滨的生活,住在俄国人社区中的她们并不感觉这里有什么不便,反而认为这里比莫斯科更容易交到新朋友。不管是革命前还是革命后跑来的俄国人,在十月革命爆发之后已经意识到,他们已经成为了中国人眼中的难民。
虽然不少俄国人还试图维护他们在这座城市中的特殊权力,但是在中国人的步步逼迫下,这座城市的管理权力已经开始全面的向中国人手中转移了。有一些人动了离开的念头,不过大多数俄国侨民还是选择了留下,因为他们还在期待着国内恢复正常,哈尔滨只是一个暂时居住的地方而已,更何况许多人逃到哈尔滨已经两手空空,再想往其他地方跑,既没有这个资金,也未必会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好。
在这样的情况下,原本等级分明的俄国人社区,倒是模糊了一些阶级和政治上的差异,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反而比国内时温馨起来了。
如在国内时根本不关心时事的叶琳娜,在安娜来哈尔滨探亲时,也不断的向妹妹描述着那些逃亡来中国的俄国侨民的悲惨情况,甚至还有人连入境都成了奢望。即便在安娜离开时,叶琳娜也不忘对着安娜强调道:“安妮亚,你这次回去一定要找机会向吴陈诉,反抗布尔什维克的暴政这是每个俄国人的权力,他们怎么可以以这个理由拒绝俄国人入境的申请,这是不道德的行为。”
安娜抱了抱姐姐有些无奈的说道:“我只是吴的私人秘书,并不能决定他应该做什么。不过我向你保证,我会向他提出请求的,我也不赞同他们拒绝妇女和儿童入境避难的决定。”
安抚住了姐姐之后,安娜又温柔的抱着抹着眼泪的母亲告别道:“妈妈,我只是在长春上班而已,只要休息了就能来看您,您为什么要哭呢。”
“女孩子可不应该在外抛头露面。”男爵夫人口中回应着女儿,又悄悄在安娜耳边说道:“外边的事情还是让男人们去决定吧,我们只要在家中为他们祈祷就够了。”
安娜顿时有些赫然,不过恰好汽笛响了起来,她于是向母亲和姐姐再次告别,然后转身上了火车。看着站在站台上向自己不断挥手的母亲和姐姐不断远去,安娜心里也莫名的生出了几分忧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