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本翘赶紧接过话回答道:“对于革命委员会去年在内蒙、华北的大规模防疫救灾行动,我们这些商人都是极为佩服的,我们也一直想跟在革命委员会身后为国家做点贡献。
听说革命委员会有意从大同修一条铁路通往秦皇岛,还有修建大同到蒲州的铁路计划,我们这些山西人听说后,对于这两条铁路的修建都是翘首以待啊。
山西的煤铁资源素来为北中国之翘楚,只是苦于为群山环绕,难以运出省外,如果能够建成这两条铁路,则山西之富源就能为国家所利用,对于山西民众和国家来说都是一大幸事。
所以,若是革命委员会有什么吩咐,我们这些山西人很愿意为革命委员会做些四处奔走的活计,如果建设铁路有需要的话,我们也愿意竭尽所能的提供支持。”
渠本翘说的不是空话,而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作为渠家的掌门人,他是最早意识到山西票号不改革不行的代表人物,但是山西票号中的守旧势力太大,而东家和掌柜之间的互相制衡,也使得他无法左右自家票号中那一帮掌柜的想法。
直到辛亥革命之后,山西票号倒闭了将近一半,这些票号的掌柜OTg2NTc=们方才如梦初醒,开始想着要接受新事物了。但是这个时候,俄国、外蒙的商路被切断,南方的茶山又被革命党和地方势力所侵占,接手了大清银行的江浙财团开始形成,在市场上配合着外国银行不断挤兑山西票号的生意,这就使得山西票号举步维艰了。
晋商过去同官方结合的太过紧密,这使得晋商通过官方的支持垄断了对外蒙古和俄国的商路,从而成就了晋商的辉煌。但是这种和官方紧密结合的封建官商模式,随着大一统政权的倾覆,弱势的共和政府上台后就成为了极大的包袱,他们对于官府的支持并不少给,但是过于频繁的政府变更,却使得晋商对于官员的投资一一打了水漂。
虽然晋商中也有新式人物,比如山西孔家投靠了南方革命党,一时之间在南方颇有生发。但是山西孔家在晋商中都属于小字辈,江浙财团能够容纳一个孔家,却不可能容纳一整个晋商团体。
对于立足于上海、浙江的江浙财团来说,把失去了政府支持的晋商从长江流域驱逐出去,拿下这片中国经济最为发达的地区,已经是不可更改的目标了。这也是江浙财团支持黎元洪、孙中山,却反对北洋和共和党的根本原因。北洋对于南方的经济掠夺,破坏了这一地区的经济秩序;而共和党比北洋更狠,在共和党的工业金融体系下根本就没有江浙财团的位置。
以渠本翘为代表的晋商向共和党的靠拢,实质上就是希望更改道路,在一个由共和党统治的大一统政权下找到自己的新位置。和现在还混的风水生气的江浙财团不同,已经山穷水尽的晋商们已经没有选择了,他们需要为自己的家族和跟着票号、商号吃饭的数十万家庭负责,自然就无力向吴川提出什么要求,只有希望对方能够给自己指出一条出路了。
吴川沉默了数秒后终于出声说道:“1912年初我接待一位从山东过来的革命同志,他跟我说了一个故事,我一直不敢忘记,今天就和各位分享一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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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河以北的地区,过去一直都是灾害频繁发生的地方,要么上游下雨,下游水灾,要么上游无雨,下游旱灾。1911年的宿县又是一个灾荒之年,这位同志从宿县路过时看到了这样一个情景。
一个乡下农民在县城里卖出了一挑柴,从而买了几块饼带回去。但是他出县城不久,就有饥民夺走了他的饼,这位农民当然跟在饥民身后直追不舍。
因为两人都是饥饿交迫无力,因此跑起来都非常缓慢,但是卖柴的农民还是比饥民多了几分力气,前面的饥民眼看着跑不过后面的农民,就干脆跑到了路边的厕所中,用人粪涂抹在饼上,希望能够让农民放弃这几块饼子。
但是这个追逐的农民并不因为饼子上被涂抹了人粪而不要,他将夺回的饼子在路边用水冲洗了一下,就放在怀里带走了。这位同志和我说,他一直都记得那位农民的麻木神情和那个饥民的绝望眼神,因此他向我提出了一个问题:革命究竟能不能解决农民的吃饭问题?”
乔映霞听到这里觉得有些恶心,曹师宪则江浙湖汉北觉得有些茫然不住向渠本翘看去,而渠本翘心里觉得有些发堵。富贵人家出身的他自然是不可能理解,为了一块饼子两人能争到这样的程度,但他也觉得这样的世道是不正常的,就在他想着应该如何反应时,停顿下来的吴川突然又接着说了下去。
“我当时对这位同志是这么说的,革命并不能解决农民的吃饭问题,但是革命是解决农民吃饭问题的第一步。想要解决农民吃饭的问题,第一是推动土地改革,必须要保证农民拥有土地这一最重要的生产资料;第二是完成中国的工业化,山东的丰收之年,一亩番薯也不过800斤,但是施肥、育种之后,一亩番薯能达到2000斤。化肥和良种哪里来?只有从工业化中获得。”
一边回忆一边复述的吴川说到这里就再次停了下来,在面前的三人脸上打量了一圈,这才点明了自己的想法:“渠先生刚刚说,你们愿意为革命委员会奔走效力,愿意为建设祖国尽一份力,我觉得这样的态度很好。只要你们支持土地改革,支持工业化,那么革命委员会自然是愿意接纳你们的。
就像你们成立保晋公司从外国人手中收回山西的矿权,我认为这就是支持了革命委员会的工作。当然,对于我党所制定的最低目标来说,解决中国人的吃饭问题,这又是远远不够的。你们要和过去那个依靠朝廷权力垄断对蒙古、俄国贸易权的晋商团体做出切割,投入到解放中国人民的事业中来,才能算是真正的成为我们中的一员。”
渠本翘只是思考了片刻,就下了决定说道:“不管其他人怎么想,我们渠家愿意把土地贡献出来,请革命委员会主持分给那些无地的农民。对于其他人,我也会尽力去劝说,让他们支持山西的土地改革,绝不能让农民再吃不上饭。”
渠本翘的表态有些出乎身边两人的预料,乔映霞只是楞了一下便也咬着牙说道:“我们乔家也愿意把土地拿出来。”
曹师宪看着两名同伴好一会,才期期艾艾的说道:“这件事超出了我的权力,我需要先回报曹家的当家人,然后…”
吴川摆了摆手,语气轻松的说道:“不着急,不着急,这件事这么大,你们都回去考虑考虑,考虑好了再答复。反正一时半会,土地改革的重心还在河北、山东、河南,至于山西、陕西还可以再等一等。你们可以看一看河北、山东、河南地区的土地改革成果再做打算。”
见渠本翘三人有些不知如何反应,吴川于是便转移了话题说道:“既然你们没有问题了,那么就让我来说上两句吧。”
“当然,当然,我们都愿意聆听您的教诲。”渠本翘坐直了身体代表三人热切的回应道。
吴川在心里组织了下语言,便开口说道:“说教诲也谈不上,不过就是几句答复和一个建议罢了。”
渠本翘三人认真倾听着,这边吴川也直截了当的说了下去,“你们之前说,想要重开外蒙的商路,和希望得到我们的支持建立一间山西银行。
我也不想和你们玩什么故弄玄虚,就这么老实和你们说吧,外蒙的商路已经不可能再让给你们了,因为那个市场已经被分配完毕,我们不可能因为你们的要求再打乱已经形成的新市场。
至于建立一间山西银行,我们是有这个打算,但是根据革命委员会颁发的金融管制条例,对于私人银行我们原则上是不支持的。
为什么我们不支持私人办理银行,因为弊端太多。私人银行为了牟取利益甚至不惜和外国银行联手压制中国的工业发展,甚至还配合外国银行故意炒高或卖空黄金、白银以牟取暴利,至于发行无保障的纸币什么的就更是常见了。
但是对于革命委员会来说,银行的主要职责只有两个,一个是吸纳民间余财然后投资实业;另一个是稳定市场,管理货币的发行。至于赚钱什么的,还要放在之后。
因此,我们会建立一间山西银行,为山西的基础建设和实业发展提供资金,但是我们不会让私人资本控制这间银行。我们愿意让出一部分股份给民间,也愿意吸纳一些票号中的人才,但是这间银行的运作将会按照我们的要求去运作,而不是按照民间的资本的要求去运转。”
渠本翘和曹师宪虽然有些失落,但是两人在天津、东北待了这么久,对于共和党的金融政策还是有所了解的,因此他们并不意外于吴川给出的答复。不过对于乔映霞来说就有些接受不了了,山西第一、第二的票号都属于乔家,能够趁着这个机会改成银行,对于乔家来说无疑是浴火重生,因此他对此还是抱有着过高的期待的。
“我们也愿意按照革命委员会的要求来运营银行,从前朝来看,这官民合营做事并无成功的先例,反倒是因为亏空过多半途而废者十之八九。我们山西票号过去在前朝办理官商汇兑时几无失误,就是在于商办,自家的生意怎么会不尽心尽力呢?”
一旁的宋云桐听的有些不满了,他打断了乔映霞的话说道:“我党一心为民为国,这东北偌大的事业都做下来了,也没有听说因为公家的事而有党员不尽心的。不要把我们共和党和那些满清、北洋的官吏混为一谈。”
渠本翘赶紧打着圆场说道:“锦堂并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一时心急。我们既然前来求见吴主席,自然是希望能够为国家尽力的。”
吴川抬起了手阻止了一旁的宋云桐继续说下去,他神情坦然的说道:“新的中国不会拒绝任何愿意加入的人或团体,但是我们也不会去祈求别人加入新中国。道理我刚刚已经跟你们讲过了,接下来该怎么选择,那是你们自己的事。我最多告诫你们一句:大河滔滔奔流向前,没有什么人能够停留在原地不动的。”
渠本翘正思索着吴川这句话的时候,吴川又接着说道:“接下来就是我对你们提的一个建议了,虽然外蒙的商路你们回不去了,但是革命委员会也不会坐视山西数十万商号伙计没有出路的。
我给你们的建议是,接受我们的投资和技术扶持,对保晋公司进行现代化的改造和扩张;另外就是对各山西商号进行公私合营,建立起现代化的商贸公司。只要有我们的支持,新疆、中亚、俄国乃至更远的地方都可去得。”
这下渠本翘三人都是精神一振,这大约是他们今天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渠本翘看着吴川有些紧张的问道:“不知何为公私合营?”
吴川想了想说道:“在私有企业中增添公股,然后在我们的主导下进行现代商业的改造。山西商号过去虽然名声赫赫,但是经营上过于守旧和带有太多旧时代的不合时宜的规矩,在满清没有垮台之前就已经远远落后于俄国商业了。
比如茶叶一项,过去输送俄国的茶叶几乎都为山西商号所垄断,但是随着西伯利亚铁路开通,俄国在南方开设机器压制的茶厂,一年70余万担输俄茶叶,倒是被俄商控制了大半。
眼下俄国爆发革命,俄商已无能力再控制中俄之间的商路,我们肯定是要借助这个机会把输俄商路拿回来的,并且还要通过俄国打开通往西亚、欧洲的商路。为了达到这一目标,我们必然不会容许那些旧商号的恶习留下来阻扰中俄之间的商业发展,所以必须要改造。
当然,对于私人所拥有的股权,我们会尊重其合法利益,但是我们也会要求保护工人、店员的合法权益和国家应当获得的所有权益。细节上的问题,到时候可以再谈,大致就是如此了。”
渠本翘三人半惊半喜,喜欢的是虽然外蒙已经回不去了,但是至少共和党还是给他们留下了新疆、中亚、俄国这块地方,只要共和党把通往新疆、中亚的铁路修通,那么这条商路就会比过去更为宽广。
和过去不同,有着共和党的支持,他们在国外的生意就会变得更有保障,比如这次共和党从俄国拿回的赔偿,就证明了这一点。若是没有共和党出头,他们就只能忍受在俄国的财产损失掉了。
而让他们感到惊吓的是,在共和党提出要求的背后,意味着他们绝不会同那些只知道收钱的满清、北洋官吏一样,对山西商人的商业活动不闻不问。这既是好事,却也让他们感到心里沉甸甸的。
吴川和他们显然没有长久交谈的意思,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后,他就请渠本翘三人先回去同其他人商议之后再给出一个答复。离开了小楼之后,曹师宪有些沉不住气的向渠本翘说道:“楚南兄为何要这么快应承把土地交出去,就算要交出土地,总要先把合作的条件谈妥了吧?”
“吴主席既然已经开了口,怎么还可能给我们有选择的机会,难道你没听到他给我们讲的那个故事吗?解决人民的吃饭问题,是共和党的最低目标,在这个问题上是没有条件可谈的。
既然我们是来寻求合作的,何不爽快一些,免得坏了吴主席对于我们的印象。至于合作的条件,原本我们也没有讨价还价的本钱啊,这最后一次机会再抓不住,山西票号和商号就都要成为历史了…”渠本翘头也不回的说道,既好像在答复曹师宪,也似乎在坚定自己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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