灿烂的阳光像是流动的黄金,如同一条蜿蜒的溪流在车厢内缓缓流淌;熟睡的年轻男孩躺在由座椅和毯子搭成的简易“床铺”上,这光便继续在他微微颤动的眼皮上淌过。
作为在很长一段的高中岁月中坚持天天早起念书的三好学生,徐向阳虽说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去看看世界,但根据周围的明亮程度,他正处于半休眠状态中的本能已经意识到,此时绝不是清晨。
好热……
这是他醒来后的第一个想法。
终于,残留在身体中的倦意再无法掩盖浑身是汗的闷热感,徐向阳猛地睁开眼睛,将身体撑起后,才发现自己脑袋所在的位置,距离睡下已经调转了一百八十度。
离开了自家的枕头后,他的睡姿真是意想不到的糟糕。没想到自己会这么认床。
徐向阳开始担心和他一起肩并肩休息的两位同伴会不会抱怨这点。
另外,他的身上竟然还多盖了两条新的毯子,算上本来的那条,那就是三条……
怪不得这么热。
这是昨天晚上的事情:毕竟是秋天,又是在一节有破洞的车厢里栖身,一到夜里,冷风呼呼地吹个不停,他刚睡下的时候,不可避免地觉得身上有点冷,一直等到身旁的林星洁和竺清月主动抱上来,三人分享了彼此的体温之后才有所好转。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注意到了这点,俩姑娘还嫌不够,怕他觉得冷,于是趁他睡着以后,又替他加了被子……
是不是关心过头了?
说起来,电视剧里常常会有家长替小孩子、或是为恋人盖被子的情节,以此来体现关心和细致。每当看到这种镜头,徐向阳就会想:他们难道就不怕捂着吗?小孩子可是最怕热了啊。
起码他以前就很怕。
徐向阳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休息半响后,他慢悠悠地穿上衣服。
两位女孩都不在车厢里。他起身来到车窗边上,朝着外头眺望,正好瞧见班长大人抱着清理工具往远处走,看来是打算还东西。
“清月。”
徐向阳叫住了她。
“嗯?”
女孩停下脚步,面带微笑地偏过头来,见到从窗户里伸出来的男孩的脸后,她脸上的笑容愈加灿烂了几分。
“呃……现在几点?”
“已经不早了。”
班长大人晃了晃手上的腕表。
“太阳都快晒屁股了,你才起。”
“有发生什么吗?”
“没有,没有人追上来,也没有人注意到我们在这里。”清月的表情很轻松,笑呵呵地回答道,“和昨天晚上一样,这地方只有我们。要不然,我们可悠闲不起来啦。”
虽说班长大人向来以笑脸示人,平常时候几乎难见其它感情流露,星洁以前还称呼她是“瓷娃娃”……不过,不知道是不是他太敏感了,总觉得今天女孩的心情,比起往日要更加愉快。
怎么说呢,她的脸上仿佛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整个人看上去洋溢着轻快的氛围。
以前的班长大人总像是在隐瞒自己的心事,不愿意与亲近的人倾诉,只顾自己憋着,凡事都想着一个人解决,这点常让他担心不已,现在这种情况难道是……问题解决了?
徐向阳下意识的反应,自然是为恋人感到高兴。尽管他尚且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对是错。
但不知怎么的,那种于内心深处徘徊的不安感,却未曾远离。
——放下内心的重担,这就一定是好事吗?
也不尽然,因为人生在世,总是免不了心生烦恼,这既是痛苦的源泉,也是奋发向上的动力来源。
正是为了想方设法解决缠着自己的烦恼,人才会不断努力;之后又有新的烦恼诞生,人的一生就在这种不断循环往复中,无止尽向上爬升。
只有真正能放下一切世俗负担,看破红尘的人才能说自己了无烦恼,但这种状态对他或她身边的亲近之人来说,却未必是件好事……
徐向阳用力摇晃着自己的脑袋,将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脑海。
自己想的实在有点多。或许想的太多才是烦恼来源,而且其中绝大部分还是那种毫无意义、只叫人心烦意乱的“烦恼”。
有时候,明明只要张口询问就好,人与人相处最重要的便是交流理解。
他趴在车窗上,见班长大人又施施然地走回来了,于是干脆大声问她。
“清月,你是不是遇见什么好事了?”
“嗯?”
“我看你好像笑得很开心。”徐向阳说,“我昨晚睡着以后,有发生什么吗?”
“也没什么……”班长大人笑了笑,“就是昨天和星洁聊了聊。”
只有这样?
徐向阳刚想对此表示质疑,突然打了个激灵,意识到这句所谓的“聊了聊”可能象征的涵义——
这可不仅仅和清月有关,更与自己能不能拥有幸福的未来息息相关。
“你,你们聊过了?”徐向阳这话问得结结巴巴,“结果怎么样?”
“结果啊……”注意到男生忐忑的表情后,班长大人使坏的心思好像被勾起来了,“你猜?”
徐向阳想了想,回答道:
“应该还不错。否则,你的心情可能比我还煎熬。”
“你还真聪明。”竺清月叹了口气,“那我就不说了。”
丢下这句话后,她施施然地就准备转身离开。
徐向阳望着她的背影,觉得还是无法释然。
“还有别的事情吗?”
竺清月没有立即回头。一双纤细的眉头微微蹙起,随后又很快地舒展开来
等到女孩侧过身来的时候,她双手捏着裙角,像行礼似地微微提起,玉面微醺,艳若桃李。
“这一大早上的,我还能做什么呀?当然是准备去解决生理问题啊。”
“……啊?”
徐向阳呆了一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这里又不是旅馆,我只能找个地方解手。”班长大人嘟起小嘴,“你连这种事情都要管?还是说,你有兴趣旁观人家尿尿?”
女孩说话时的语气轻声细语,完全就像个羞涩的大家闺秀,然而说出来的话却十分可怕,可怕到令人只想捂住耳朵。
“不好意思,就算你是我男朋友,我也没办法接受这么变态的事情……”
“别、别胡说八道!”
伴随着“砰!”的一声响,车窗被非常、非常用力地关上了。
虽然男生的反应速度还算快,可班长大人却还是见到了那张恼羞成怒到满脸通红的脸。她“噗嗤”一声,笑得眉眼弯弯。
女孩还饶有兴趣地走到车窗边上,像敲门那样屈指敲了敲,结果里面的人已经不肯出来了。无论她怎么搭话都没人回应。
在调戏了一会儿后,心满意足地她这才觉得无趣起来,班长大人蹦蹦跳跳地离开公交车,准备抓紧时间,去调戏另一个对象了。
又过了将近半小时。
这段时间里,徐向阳一直躲在公交车里偷懒。
班长大人偶作惊人之语已经不新鲜了,但对他来说,有时候还是会显得太过刺激……他都不知道一个女孩子是怎么说出那种话的,除了他和星洁以外,所有人都被那张乖乖女的外表给骗了。
这不是他脸皮太薄,而几乎是对他从小接受过的世俗教育的挑战;从思维方式上来说,班长大人毫无疑问是一个另类,一个打破所有规定的异类。
就像大部分生理正常的男人们在看到女人的裸体,往往会感到兴奋——别说是全裸,其实有些人就连穿着稍微暴露一点都会忍不住猛瞧,想象那底下真正的裸露是什么样子,正所谓“一见短袖子,立刻想到性交”;要对象是个美女,那就更不用说了。
可反过来说,要是突然见到一个全裸的女人朝你狂奔而来,哪怕是光天化日之下,正常人下意识的反应肯定是慌慌张张地转身逃跑,恐怕连观察对方长相如何的时间都没有……
和班长大人对话,他就有这种心惊胆战的感觉。她不是披着乖乖女外皮的不良少女,一般不良妹都不会有她这么夸张,根本就是披着小姑娘外皮的大怪兽。
徐向阳羞愤到一时间不想下车。
还说我是变态,会想出这种话的人才是真的变态吧?正常人会想得到这种事吗,能对人说出口吗?!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到了班长大人话语的刺激,他很快就觉得憋尿了。人有三急,他只能下车去解决生理问题。
……
和女生相比,男生在这种事上总是要方便点。随便找了个地方放完水后,徐向阳神清气爽地走向被废弃车辆包围的空地。
清新舒缓的风从东方太阳升起的地方习习吹来,拂在面庞上的感觉就像是用上等丝绸制成的面纱覆盖脸庞;阳光好似美酒,熏熏然地笼罩着人的头发,这种感觉实在是很舒服。
像这种雨后天晴的日子,找个时间出门散一圈步,往往是最让人心情愉快的。
渐渐地,徐向阳离开了废车厂所在的地方。
这片位于城郊的荒地,占地面积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广阔,不止有堆积如山的废弃车辆,不止有工地,还有尚未开发过的荒原。无人踏足的草甸附近,遍处荆棘的灌木丛连绵生长,像是天然的篱笆。
远离金属的气息、远离人群居住的烟尘,荒草疯长的林中小径上行走,他用力呼吸,冷飕飕、又很清爽的空气涌入肺腔,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他突然想起还有一个人,这一大早上都没见着,刚刚忘问班长大人星洁在哪儿了。于是,他走到半路后又转回去,决定自己去找。
结果,在废车厂内转了一圈后,徐向阳却始终没有见到那位长发姑娘的身影。
“星洁呢?”
他正疑惑地喃喃自语的时候,突然在不远处见到了竺清月的背影。
她正背着双手,抬头仰望。
乍一看还有种小心翼翼的感觉,那神态就像是正站在廊檐下方观察屋檐上的小猫,又生怕它跑走。
徐向阳这时候还有些尴尬,下意识就想绕路离开。但竺清月先一步发现了他。
注意到有人靠近,短发女生转过身来,将手指放在嘴唇边上,表情认真地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
她小声说。
“我正在赏景呢。”
徐向阳愣了一下。
他顺着班长大人的视线,往车顶上看去。
林星洁正态度悠闲地坐在那儿,修长的双腿分开,慵懒自如地搭在挡风玻璃上。
长长的黑发直顺地自肩膀披落,她一手放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托腮,远眺前方的朝阳,一副百无聊赖的神态。
清风与阳光安静地萦绕在她身边,就像是为她而生、为她而存在。
“——如何,是美景吧?”
耳畔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
徐向阳没有回答。他怔怔地看着坐在车顶上的她,不自觉地点头。
半响后,车顶上的长发姑娘无意间扭过头,这才注意到下方的两人。
她有些惊讶,旋即对她们露出轻笑。
那笑容很美,美到像是清晨的梦境,带着朝露般的轻盈透澈。
“我们走吧。”
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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