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校园卖书这种行为,吴普也是不赞同的。
中小学生还处于没什么判断力的年纪,要是把书列入学校的中小学生课外书订购书目,他们很可能就会相信并购买。
对于大部分家长来说,这自然不算什么,孩子想买书,那肯定得买;学校推荐买的书,那肯定也得买!
有不少作家通过这种方式把书卖到了千千万万小孩子手里,轻松拿到千万稿费、跻身作家富豪榜。
对于一些手头不宽裕的学生家长来说,他们一听到什么专家讲座、专家活动就心里发怵,总感觉带孩子去一趟就会晕乎乎地掏钱买上一套自己并不需要的书。
天下家长苦卖书久矣!
不过凡是都有例外,也许这位大师写的书当真详实有据、老少咸宜,很值得广大中小学生拥有一本。
所以吴普没有立刻冲上去谴责。
吴普和王羲之他们讲了讲这位“二王”大师的情况。
提议去看看他写的那本书情况怎么样。
王羲之听了有些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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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入内在后排落座,看着台上那位钱大师展示自己这本书法科普书。
讲得还挺像那么一回事。
底下的人也连连点头,都觉得这书不错。
吴普听着对方天花乱坠的自夸,没听出多少实在东西。他悄然起身,向立在展示架旁的接待员掏钱买了本这位钱大师的大作,回到位置上翻看起来。
一看之下,吴普忽然皱起了眉。
王羲之和谢道韫凑过去看了眼,发现这书前面放的是钱大师的代表作,看起来筋骨健秀,很有那么点味道。
“这人的字写得还不错啊。”谢道韫评价道。
“是不错。”吴普说,“很像我一个朋友的字。”
吴普手轻轻抚过上头的字,想起几年前那个夏天,他收到那位朋友疑似诀别的消息。
最后确认对方确实没了。
人的生命真是脆弱。
他们只是网上认识的书法爱好者,本来也就是时不时拿作品出来交流的普通朋友,结果认识的时间久了,两人也就熟悉起来了,偶尔会聊点生活上的事。
直至有一天对方突然留了个消息,说他确诊了罕见的渐冻症,手已经握不住筷子,更别提提笔写字,所以特意上线和他道个别。
对方留下许多勉励的话,字里行间都透着诀别的意味。
渐冻症,那是目前还没有办法治愈的绝症之一。
人类科技发展得再快,也有许多无可奈何的事。
以吴普对这位朋友的了解,对方几乎把全部的热情都投注在书法上,对于他来说不能写字或许比杀了他还残忍。
吴普当时正在参加省里的书法比赛,收到消息第一时间跑回去找他爸帮忙介入查查对方的方位。
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只得到了当地有个青年人因病自杀的噩耗。
吴普记得当时查到的那个地名,和这位钱大师的籍贯一样。
世上有这么巧的事吗?
同一个地方的两个人,写出来的字那么地相似,相似到许多细节都一模一样。
对于内行人来说,每个人的运笔习惯都是不一样的。
要不然也不会有笔迹鉴定这回事。
吴普接着往下翻。
这书里确实有许多不错的东西,但对吴普来说已经不怎么新鲜了。
当初博客还挺流行,这些内容都曾发在吴普那朋友的博客上。
吴普读了获益良多,还曾针对性地改变自己笔法,拿去和那位朋友讨教。
所以印象格外深刻。
只可惜天妒英才。
“钱大师”这本书里除了吴普当初读过的内容之外,还混入了许多不入流的内容,逻辑全线崩盘,内容东拼西凑。
吴普一看就明白了,这位“钱大师”肯定有问题。
吴普站了起来。
台上讲得正欢的“钱大师”注意到吴普闹出的动静,倏然一静。
也许是吴普的目光太不友善,钱大师忍不住朝他发问:“这位朋友,有什么事吗?”
“钱先生,请问你认识应常彦吗?”吴普径直发问。
钱大师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许多人都注意到钱大师态度不对劲。
钱大师很快回过神来,立刻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钱大师怎么会不认识应常彦。
应常彦是妻子脾气古怪的弟弟,那家伙什么都不喜欢,就爱练书法。
他们姐弟俩父母去得早,没什么亲戚,应常彦有点瘸腿,平日里不爱出门,天天把自己关在岳父岳母留下的小平房里。
他妻子每周都要过去一趟,帮他采买些生活必需品,他觉得应常彦就是废物,一点用都没有,都快三十了还要妻子过去照顾,只会拖累人。
后来那小子确诊了渐冻症那种稀奇古怪的绝症,受不了自杀了。
妻子接受不了这个噩耗,唯有他过去帮忙收拾那处老房子。
人都死了,房子总不能干放着,卖也好,租也好,总得收拾出来才行。
于是他拿到了小舅子那些遗物。
本来他打算全扔了,结果单位动员大伙参加市里的书法大赛,他想到小舅子字写得不错,就去挑了一幅送上去。
这一送,就一发不可收拾。
当时他只是随口说那是自己私底下练的,没想到拿了奖不说,还被拉进了书法协会。
协会这些名头,在单位里可是能增光添彩的啊!
也算是废物利用了。
后来他把小舅子留下的习作霍霍得差不多了,又注意到小舅子留下的书法心得。
这东西好啊,他正好有印书的门路,印好了再联系学校卖一波,保准赚得盆满钵满。
出书赚稿费,可是单位难得允许的兼职!
这一路走过来,他不仅赚了大钱,还步步高升。
这不,连来外地搞交流会,他身上的名头都能把人唬得一愣一愣。
谁会嫌钱多?
只要把兰亭这个书法圣地拿下,他就能以此为跳板把书卖到更多学校去!
那得是多少钱啊!
谁会不喜欢钱呢?
至于怕不怕被人发现冒名顶替的事,那肯定是不怕的。
他那废物小舅子都死了七八年了。
死人难道还能说话不成?
可没想到应常彦那家伙都死了那么多年了,居然还有人记得他。
这小子谁啊?
钱大师心里有些慌。
吴普一见他那模样,就知道他在心虚。
这人在地方上扬名、在地方上出书,吴普根本无从得知,没想到这次过来玩一趟居然正好碰见这家伙在“开拓市场”。
这人要是好好地把好友的书稿整理起来出书,他一定大力支持。
可这人居然把书和字都挂到自己名下。
踩着死去的人头上扬名和赚钱,这人就不会觉得心虚吗?
也许对于利益至上的人来说,从来都不懂心虚为何物。
吴普懒得和他来回扯皮,冷声说:“看来你确实知道他是谁。等着,我会向华夏书法协会那边提交相关证据。”
钱大师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证据?
什么证据?
那个博客他早就清空了,老房子那边的书稿也都被他转移了,这小子能有什么证据?难不成他老婆还会为了个死人,站出来告发他这个丈夫不成?
死人哪有活人重要。
那个废物自己不懂得利用这些东西,还不许他利用一下吗?
这小子还说什么把证据提交到华夏书法协会,口气倒是不小。
连他这么努力地经营都还没通过华夏书法协会的考核,这乳臭未干的小子知道华夏书法协会的门往哪边开吗?
钱大师绷起脸,十分威严地说道:“年轻人做事不要太冲动,说出口的话是要负责的,不要张口就胡说八道。”
吴普拿出手机,当场拨通一个号码。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到吴普身上。
那边很快接通。
“朱会长您好。”
吴普打了声招呼。
“吴同学啊,有什么事吗?”那边的声音很是亲切。
吴普把事情给对方讲清楚了,又拿起书念出书上的署名、头衔、版号。
接着他报上一个早期书法论坛的名字,表示可以登陆上去查询应常彦当年同步发到论坛上的书法心得。
还有他当年收到应常彦消息后的报警记录。
即使他爸是刑警,也不可能私下帮他查别人的地址,他是正儿八经报了警的。
要是后续有需要的话,他可以让他爸开以前的电脑把聊天记录找出来。
这种有纪念意义的东西,他一直没有删除。
有很多证据可以证明这些东西是属于应常彦的。
那边的朱会长听完非常慎重:“你说的情况我记下了,我这就让人去彻查。要是你说的是真的,协会这边一定严惩到底,绝对不会容许这种弄虚作假的老鼠屎留在协会里!”
虽说这人应该还没进华夏书法协会,可地方上的协会也隶属于他们,他们有资格将这种无才无德的害群之马除名。
至于盗书稿印书去卖,这事他们管不了,但考虑到性质这么恶劣,甚至把书卖到当地中小学,影响到不少青少年学生,他们会联系当地公安机关联合查办。
吴普得到这个答复,挂了电话。
本来钱大师还请了兰亭这边的记者过来,准备好好在这边宣传宣传自己的书。
现在出了这档子事,记者一下子嗅到了不寻常,等吴普挂了电话就凑过来采访:“先生,请问您刚才打电话给谁?”
吴普一脸平静地说:“华夏书法协会的朱会长。”
钱大师知道会长姓朱,可他不信吴普认识真正的朱会长。他涨红着脸说道:“你小子随便打个电话,就敢说是打给朱会长?”
前排有人站了起来:“我有朱会长联系方式,我向他核实一下。如果这位先生说的是真的,那恕我们得罪了,这本书不能在我们兰亭卖。”
那人说完马上就联系朱会长。
朱会长那边正在通话,过了好一会才接通。
证实了刚才吴普确实联系了他。
其他情况还在查证,暂时还没有结论。
凡是都得有了证据才能下定论,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也不能冤枉一个好人。即使吴普算是实名举报,他们也得查证过后才能给准话。
那人挂了电话。
所有人都哑了。
每个人看向吴普的目光都格外复杂,觉得这个年轻人当真是深藏不露。
吴普没管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的“钱大师”,招呼王羲之和谢道韫一起离开了。
等离开书法博物馆,吴普才长长地吁了口气,朝王羲之两人抱歉道:“让你们见笑了。”
这可真是丢人丢到魏晋人面前去了。
王羲之追问:“你这朋友是怎么回事?”
吴普顿了顿,把应常彦的遭遇给王羲之讲了,最后叹着气说:“他很有天赋,可惜老天对他不好,让他遭了那么多罪。”
王羲之听了也很惋惜,只觉刚才那欺世盗名的“钱大师”更加面目可憎。
谁愿意自己的作品被挂上别人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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