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也是。”柴音露出了笑容。
“但慕师靖……我们真的还要继续吗?不如就这样作罢吧。”齐痴用近乎恳求的声音说。
柴音却像是着了魔,脸上露出了癫狂的意味,不知是不是逆着光的缘故,她的眼球似都黑了些,她一把抓住齐痴的双肩,盯着他,说:“没有退路了,我们必须一直杀她,直到她杀掉我们!”
齐痴做不出回应。
密探着的他们无法想到,此时正在石造塔便看夜云的慕师靖,隔这么远也能听见他们说话。
慕师靖也只是随便听听,她对于他们说话的内容并不感兴趣,而她之所以可以听见,源于她超乎寻常的感知能力。
过去与林守溪决战时,他重伤奔走,大雨几乎将他留下的血迹洗刷干净,但她却能从其中感知出一条蜿蜒的红线,凭此继续追杀。
就像海洋里那些嗅血而动的尖吻巨鱼一样,她似乎也是天生的猎杀者。
但她对这些也都没太大兴趣。
她觉得一切都很无趣。
慕师靖吹着山风,随手解下了腰间的剑,将剑抽出。
这是林守溪的剑,剑名‘死证’,那场暴雨里,她许是太紧张了,竟将剑也拿错了,不知湛宫在不在林守溪的手上……想到这里,她总有些不悦,湛宫是师尊送她的剑,她很喜欢它,湛宫镜面般的剑身上透着不属于杀人兵器的美,这样的美是超乎想象的,宛若死亡本身。
当然,死证也是一把好剑,它的剑身泛着乌金色的冷光,能让人想到月夜山崖对月嗥叫的狼。
可毕竟不是自己的剑。
慕师靖赏了会剑,将它收回鞘中,长廊风寒,她拢了拢黑裳,走回山庄里,少女随手挑了盏灯,坐在桌边,取来些丹药开始修行。
少女的气息宛若湖面上的风,幽静绵长,她用的是河图中的吐纳法,修的是师尊传给她的心法。
说来奇妙,师尊传给她的东西,在过去的世界里只是厉害些的武功,但到了此处,它却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绽放成更奇妙的法术。
她有些怀疑师尊的来历了。
日常的修行结束之后,慕师靖端坐静思了会,她坐姿极其端正,几乎挑不出任何的问题,这是她数十年如一日遵循的礼节,但今夜,她心中的小叛逆似乎又在作祟了。
她黑裳下的双腿开始尝试着摆动,轻轻地,以足尖撩水那般交替摆动,这在过去若是被师尊看到了,定是会被惩罚的,但现在无人约束她了。
她双手撑着椅子,纤美的腿有节奏地摆动着,像是天真无邪的小女孩。
她贪恋着这种令常人哑然失笑的自由。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掩好门窗,过去,慕师靖睡觉时总会穿一件单衣,但现在的她不想要任何的禁锢了……黑裳哗然落地,淡薄的内衫也顺着柔滑的香肩淌落,她勾落了靴,褪去了御卸的冰丝薄袜,将它们丢得满地都是。
她看着屋中的一切,像是做完了一件了不起的事,终于安心地躺入被窝,恬静地进入梦乡。
柴音与齐痴永远也无法想象,他们费尽心力想要杀死的少女,背地里是何等小女儿的情态。
当然,慕师靖虽然很喜欢自由,但她所喜欢的,也只是这样‘微小’的东西,她并未动摇自幼塑造的善恶观念。
她偷听过柴音与齐痴私底下的交流,这对姐弟曾一起分享过杀人的经历,那些明明残忍血腥到令人作呕的画面,却被他们描述出了畸形的美。
这样恶贯满盈之人是一定要杀掉的,这是她作为道门传人应做的事。
一夜魂定梦稳,慕师靖睡得格外地好。
今日是他们住在吞骨山庄的最后一天了。慕师靖穿好衣裳,从房中走出时,柴音再次主动找了她,她的脸颊看上去很是憔悴。
“怎么了?”慕师靖问。
“慕,慕姑娘……你睡觉的时候,有没有听见一种声音。”柴音慌慌张张地说。
“什么声音?”
“一种低沉洪亮的叫声,像是野兽的,又不像。”柴音恐惧地说:“这座山庄里,好像藏着怪物!”
“柴姑娘莫要说笑,我们在这里生活了七日,莫说是怪物,连只鸟雀都不曾见过。”慕师靖轻柔地笑着。
“不!我肯定没有听错!”柴音话语坚决。
“那敢问柴姑娘,你口中的怪物……在何处呢?”慕师靖笑着问。
“我知道山庄还有另一个地方,那个地方是吞骨山庄的暗室,怪物肯定藏在里面。”柴音认真地说
慕师靖让他们活到现在,很大一个原因,便是他们似乎知道吞骨山庄最大的秘密,现在,柴音终于按捺不住,主动将这个秘密亲自送到了她面前。
“暗室?”慕师靖佯作犹豫,片刻后露出了好奇的神色,“柴姑娘愿意带我去看看吗?”
“那里藏着怪物,你去做什么?”柴音立刻摇头。
“通常有怪物蛰伏处,也藏有稀世珍宝。”慕师靖说:“既然我们可以索取吞骨山庄的一切,想必也包括那里吧?”
第80章妖女
慕师靖、柴音、齐痴,他们三人是一同潜入暗道的。
暗道的位置并不难找,它就在鱼沼飞梁之下。
慕师靖跃入水中,与那个水中白裙如雪的自己重叠在了一起,水很浅,她的手飞快地触碰到了地面,她跟着齐痴与柴音游了一阵,不就之后见到了一个黑漆漆的、喷着寒气的洞口。
慕师靖率先进入了这个洞窟里,她游了一会儿,从水面浮出,最先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对石头雕成的蛇像,它的后面是一片墓室般的空间,里面点着灯。
沿着石阶走上,少女衣裳带水,熨帖出诱人的曲线,她嗅了嗅,鼻尖萦绕着动物油脂焚烧时独有的香气。
齐痴与柴音没有浮上水面,非但如此,慕师靖还听到了绞石关发动的声音,似有闸门落下,将入口处直接封死了。
慕师靖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自顾自地朝着这座墓穴的深处走去。
她终于知道这里为什么要叫吞骨山庄了。
这座密室里堆放着无数的骨头,这些骨头很大,有的是完整的,有的则破碎得不成样子,它们中的许多甚至是黏在石板上的化石。
这些应是破碎的龙骨。
慕师靖曾经听说过,有鳞宗有一项神奇的技艺——从化石中炼取髓质。
世上有许多的修妖者,但如果可以,没有人愿意修妖,大家的终极理想皆是修神,古代的龙王就是这个世界公认的神明。
但人类的血肉之躯根本无法容纳真龙的髓液,一滴龙髓就足以令人发疯,成为浑身鳞片头角峥嵘的怪物。
可有鳞宗不信邪,他们进行着各种各样的尝试,想要创造出一条活生生的龙。
这座暗室很有可能就藏着有关于龙类的秘密。
慕师靖对于龙这种过去世界的传说生命颇有兴趣,不仅仅是因为它的神秘,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她的身世。越往深处,她见到的画面也就越凄惨,虽然有鳞宗信奉鳞类生命,但这座地牢一样的地方,却是鳞类生物的地狱。
如林守溪初次来到巫家密室时一样,慕师靖也见到了无数被神浊折磨得不成模样的生命,它们的骨头都被神浊融化了,畸形丑陋,五官与四肢好似硬生生挤到一块去的,看上去不似蛇蜥,更像是深海中的邪灵幼体。
它们发出着凄厉的惨叫,好似婴儿的哭声。
除去这些白骨与畸形生命,慕师靖倒确实找到了不少有用的书籍,有鳞宗多年的成果许多就堆放在这里,也无人看守。
当然,无人看守并非是不重要,而是根本无需专人看守。
就像主人出门后将恶犬拴在门口,盗贼不敢靠近一样,这座地牢暗室同样藏着吞骨山庄最强大的‘恶犬’,当慕师靖翻阅书籍的时候,前方雾霾般的黑暗里,一双狭长三角般的猩红眼睛幽幽浮现。
……
“那头怪物叫作窍龙,它是吞骨山庄这些年缝制出的最强品种,但同样,它也是这么多年来最暴戾的龙,据说它在被刚刚创造出时直接凿穿了孕育它的琉璃容器,将当场的数十名修真者咬碎生吞。”
柴音想着那个黑漆漆的洞口,依旧觉得害怕,她说:“那个地方没设什么防备,是因为,那里只有吞骨山庄的庄主可以入内。”
“庄主这般强大吗?”齐痴吃惊。
“不,庄主大人也只是靠着咒语压制它罢了,没有人能操控一头拥有真正龙血的怪物的……”柴音的眼中流露出了敬畏,“自古以来,能让龙类臣服的,唯有同族中更强大的血脉。”
“所以说……慕师靖必死无疑了吗?”齐痴依旧不太敢相信。
“必死无疑。”柴音斩钉截铁。
“仙人也会死吗?”
“她可不是什么仙人!”柴音再次露出了癫色,“你看不出来吗?她也有贪念的,若非贪念,她也不会主动去到那座地牢,她太托大了……世上有不知多少人因骄傲托大而死,呵,可这一代代天之骄子前仆后继,丝毫不长记性。”
齐痴嗯了一声,却是心不在焉的。
一整个上午,他们都盯着外面的水池,心弦紧绷,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们浑身一凛。这般度日如年的感觉一直持续到了中午。
水池依旧没有半点动静。
柴音松了口气,“是我担心过多了,她纵使有些伎俩,也不过是对付我们的小把戏,遇到真正的恶龙,她恐怕早已尸骨无存了。”
这等世间绝色被恶龙的尖牙利齿撕碎,那场面该有多美……柴音遗憾自己无缘得见。
她沉浸在美妙的想象里,如痴如醉,齐痴却又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
柴音对他的敷衍感到不满,“怎么了?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齐痴摇头,起身回庄,“我去休息一会儿。”
柴音皱起了眉,隐约预感到了什么。
今天是最后一天,慕师靖已死,而他们皆在刻意回避一个问题:谁来当圣子,有鳞宗的圣子。
他们刀口舔血了这么多年,过了无数朝不保夕的生活,一路拼杀至今,无不希望得到一份真正的力量,如今,这份力量近在眼前了。
正午的太阳没偏移多远,他们就爆发了第一次争吵。
争吵的原因是几天前柴音让他进行的那次暗杀。
齐痴觉得他根本不可能杀死慕师靖,柴音是让她去送死,先前他也否定过这个想法,因为哪怕他死了,柴音也不是慕师靖的对手,但今天,他看到庄外幽静的水池,才知道柴音早就想好了骗杀慕师靖的方法。
若那天他真的动手了,此刻岂不是只剩柴音一人了吗?而且……慕师靖真的是残忍恶毒的女人吗?
过去几天,他活得提心吊胆,但现在回想,慕师靖非但原谅了他们的杀心,反而对他们很是信任,非但如此,她还很单纯,单纯到被轻易地骗到了地牢里。
这哪里是什么坏女人,这根本就是彻头彻尾的善良仙子啊!
真正恶毒的女人分明是……
齐痴喘着气,再次想到了那天的纸条,手脚寒冷冰凉。他相信了慕师靖是好人,也自然而然地相信了她纸条上的话语……人的逻辑在极度的恐惧与紧张中是如此脆弱。
他立刻又意识到,过往几天的宁静与和谐分明也是慕师靖的功劳!
正因为她的存在,他与柴音之间才没有爆发自相残杀——因为慕师靖太强了,自相残杀也毫无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