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陶潜这突兀问题,虚鱼子并未生恼。
甚至早有预料般,回应道音:
“遴选宗主自然是有甚用甚,千般手段,万种神通,只要你有尽管去使。”
“你是多宝道友弟子,想来已是得了其演天妙术,既能通过这具魂身带过来,自然算是你的手段之一,只管用便是。”
“不过若你要去【搜神界】,隐藏好身份,莫叫人瞧出你多宝徒弟的身份,否则满世界都将是你的仇敌,怕要死在界内。”
短短三句话,信息量却不少。
再次显出虚鱼子祖师与灵宝宗的渊源来,同时也让陶潜再次感受到了自家师尊的地位。
明明尸解前才入“道化”,怎不管神魔还是道化祖师,都称之为道友。
当然,又一次显出他仇人之多。
遍布搜神界!
这等成就,着实稀罕。
陶潜闻言讪笑一下,谢过虚鱼子祖师,仍未鲁莽入搜神界,而是耐着性子继续翻阅《诸天残界录》。
又过半个时辰,得了结果。
面色凝重,沉吟道:
“此次遴选,只有一次或两次入残界搜集灵材的机会。”
“若要得成自然首选大世界,其余小世界的凶险不说,哪怕成功了,得到的灵材也将远不如大界。”
“只是残界录中,除搜神界外,仅余一个大世界,唤作【囚神界】,此界更凶,内里皆是诸如神魔恶念化身、异化肢体、堕落子嗣、疯癫眷族……等等,万年前便说要破碎,只是内里那些个凶物不断拆东墙补西墙,捕捉诸天生灵,死撑着不碎。”
“我若入内,顷刻要被捉去补天,入不得,实在入不得。”
“看来,没得选了。”
念头到此,陶潜亦有决断。
入搜神界!
说起来,他较其余魔子,有一大优势。
他自本体掉落后,掏摸了诸多宝货,其中有一物,极适合此次试炼。
演天虫!
没错,这一遭他来时将本体唯一拥有的那只【演天幼虫】带了过来。
“搜神界内,神魔道脉无数,一众极乐境秘魔子也无多大优势,反倒凶险颇多。”
“我则大不同,入界便让这演天幼虫融入搜神界天道之中,待其长成,世界运势尽在我手,再无秘辛可言,获取灵材的难度立时便从炼狱,降至轻松,其余秘魔子如何能与我争?”
“能这般作弊,方显我辈本色。”
带着这念头,陶潜再没耽搁。
只来得及抬头看了一眼其余魔子们,多数都已有了决断,约莫三成同样选了搜神界,其余则是去了剩余残界。
陶潜将《残界录》翻至搜神页,随后归还石门,探手入那把手门窟。
下一刻,掌心一痛,一滴精血被吸了去。
黑黢黢门户顿时化作旋涡巨口,将陶潜身躯囫囵吞。
再睁眼时,他已身处一条不甚宽敞,仅容一人通过的秘径。
后方是黑门,前方则是白光涌动的光洞入口。
他瞧时,脑海自动接收一道信息,要他即刻开始验证,那白茫茫光洞内,似有一道冰冷无情的机械意志,正注视着他。
“半个时辰内无法完成,便通不过验证,入不得搜神界?”
“好家伙,这是与我玩签证那一套?”
陶潜恍惚,骤觉眼前景象颇为熟悉。
一时失笑,旋即动手。
搜神界的确有着诸多规则条件,不过所谓验证,只满足第一条便可。
陶潜丝毫不含糊,当即心中颂念神魔尊名:
“混沌魔祖在上,弟子陶潜敬奉……”
同时袖袍一甩,完整的献祭阵法、祭品出现。
他绕阵而舞,神神叨叨,却是一整套敬奉混沌魔祖的仪轨。
再忠诚的信徒,也未必有他这般标准。
然后下一刻,他得了光洞反馈来的评价和结果:“伪信者,无法入界。”
陶潜:“……”
显然,他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先前残界录中也未说太真切,导致陶潜误以为走个过场便可。
现在看来,竟是玩真的?
陶潜眉头一皱,将地上魔祖仪轨收起,旋即又从袖袍中掏摸出一块【蟾神瓦当】来。
非是正品,只复制品而已。
不过,亦是有效的。
神色径变得懒惰,眼眉半开,躺平下来,心头一边颂念“蟾神在上”,一边则是一狠心将那瓦当一抛,由得其往自己额头落来。
嘭的一声,响亮得紧。
虚空顿开裂隙,金元财宝哗啦啦落下,显然蟾神大人很是满意。
然而,光洞那头的搜神界天道却不认可。
“伪信者,无法入界。”
再一次,是这个回复。
陶潜眉头顿时皱得更紧,没有再进行其他尝试。
尽管他还有很多选择,如灵宝天尊、斗姆元君、佛祖、寿星、月老等等。
但陶潜隐隐明悟,只怕都行不通。
“倒是想不到,这搜神界天道的感知这般敏锐,不好哄骗呐。”
“我的确是【伪信者】,或者说,无信者。”
“不管是蟾神还是灵宝天尊,虽都是了不得的诸天神魔,可在我眼中,实则算是师长前辈。”
“可崇敬,但要我虔诚追随信仰,却是做不到。”
“我这等状况的确稀罕了些,其余魔子,只怕各自都有信仰追随的神魔,是以都能通过搜神界天道的判定。”
“这该如何是好?”
“演天虫再妙,若入不得界,也施展不开啊。”
心念闪烁,陶潜面色渐露无奈。
先前想的极好,有演天虫在袖袍中,按照前世说法便是开了一个【作弊器】,可将副本难度从地狱变作轻松,随意通关,碾压同辈。
没想到开头就遭了毒打,连入界都不成了。
思索中,陶潜踱得三两步,忽而面色一动,好事想到什么。
旋即面露苦笑,暗道:“想不到,还是得真香一回。”
念头落定,他即刻沟通【幽魔秘巢】,开始借其威能,施一秘法。
正是那《寄源存炁秘术》!
此术既言寄存,自然并不是说陶潜永久无法拿回来。
而是需要一点一点绕开限制,方可取回。
比正经修炼,要快得多。
但在初始时,他必然如同真正的凡人般,脆弱不堪,命在旦夕。
好在他乃是魂身,非是本体,加之有演天虫在身,弄险一二也算不得什么。
这个世界,本也就没有不付出代价就可得好处的事。
“吾欲化凡!”
“一身源炁,修为法力,暂寄存于此。”
陶潜话音刚落下。
原本便很是逼仄狭窄的秘径,再度缩小,同时生出无边吸扯之力。
转瞬将陶潜体内所有法力都吞吸走的同时,也生生将其强行挤入那白茫茫光洞内。
这一回,搜神界天道再无任何阻止的理由。
凡人,肉眼难见的虫豸也。
由得他入界,又能掀起什么风浪来?
……
被秘巢挤压入界,那体验,实在不甚好。
不过他也无有选择,只得等待降生完成。
“却不晓得,那劳什子幽魔秘巢,会给我安排何种身份,以避开天道意志的抹杀?”
“富商之子、残疾王爷、落第仕子、俊美赘婿……?”
就在陶潜畅想时,答案很快浮现。
在他体验过一番天旋地转,星河倒灌后,他骤然有了真实触感,猛地睁眼醒转过来。
当先映入其眼眸的,赫然是一间瞧着很是简陋的村屋。
因有梳妆台等物,他所躺着的床榻也颇为舒适,当是一间女子闺房。
不待陶潜作甚,花帐旁转出一个笑盈盈的姑娘来。
这女子,生的尚算娇媚。
肌肤雪白,花衫领露出一半酥胸。
正用一种贪婪、热切甚至是“饥渴”的目光,打量着陶潜。
若是换个场景,换个人,气氛该是旖旎的。
可此时,陶潜立觉不对劲。
他的身子竟是**着的,且已被麻绳捆了个结实,头脑也自昏昏,面前女子瞧着他的目光也并非是那种饥渴,分明就是那种字面意义上的饥渴。
“这小娘皮,想吃我的血肉?”
“好个秘魔巢,这是给我安排了何种身份?”
“因好色,被黑寡妇捕获的肉猪?”
陶潜心头,接连三次问候幽魔秘巢。
他虽然也晓得那宝贝安排身份时,乃是随机而为。
但一醒来就是这遭遇,也实在令人憋闷。
而更憋闷的,却在后头。
面前这保留着一丝原始,但又无比凶残的女子走上来,面露怜惜,轻抚着陶潜颇为完美的肉身,俏声道:
“好官人!”
“昨夜滋味真个好,不枉骨娘我为了你,头一回加入村里的捕肉队。”
“骨娘我也想留着你的性命,与我整日欢好。”
“可是……骨娘饿啊,太饿了。”
“我好馋,好馋官人的心尖尖,听我娘说祭过神的人心最是可口肥美,只消吃上一口,必可怀得好宝宝,当年若没有我爹的奉献,也没有骨娘的诞生了。”
“官人,你愿做我孩儿她爹么?”
这一番话吐出,哪怕是陶潜,不由也是面色僵了僵。
什么鬼地方?
什么鬼风俗?
陶潜心头这般发问时,脑海中秘巢所遗身份、地界信息也浮现出来:
“此身唤作陶潜,梁国,武陵人士。”
“与一众同窗赴京赶考,途经一荒山野村,全体被诱捕活捉。”
“此村村民原本颇为淳朴,直至某日其村长捡得一本唤作《尸神经》的残册,其中无有修行之法,只有一套献祭仪轨,一旦献祭成功,便可从中得到巨大好处,金银财宝,取之不竭。”
“那日后,该村全村便都不事劳作,专门捕捉旅人路人,献祭于尸神,以此获取好处。”
“因尸神只取祭品魂魄,肉身仍存,更告知村民,祭过神的血肉无比鲜美,且可延年益寿,精壮身躯,使得此村全村之人,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初生婴儿,俱染上食人之瘾。”
“近些年来,不知何故,尸神已不再回应献祭,仪轨渐渐失效……即便如此,此村仍不愿放弃,依旧延续献祭习惯,已不知是为了好处,还是为了食人。”
……
看完这些,陶潜更想大骂秘巢。
好家伙!
好歹是陶大魔子,祖地来的,竟给安排这般身份待遇?
一上来就不给腾挪余地?
陶潜腹诽时已有动作,展了展袖袍,将藏匿其中的【演天幼虫】放出。
他已化凡,从头到脚乃是货真价实的凡人身躯。
莫说是法力,连随身宝囊都寄存到秘巢中去,不存却是通不过搜神界天道意志的判定。
唯独演天幼虫是例外,它本就是一种天道寄生虫,要瞒过去自是易如反掌。
降生后,骤遇这等危局。
陶潜也顾不得其他,先放幼虫融入此界天道,先替陶潜赚来一点超凡异力,方有保命机会。
那骨娘见他不语也不介意,只当这好官人是已被吓傻了去。
叹了叹,而后转身去开了门户,探出半个身子,那很是悦耳动听的嗓子径直喊道:
“肉已备好!”
“祭神开饭咯!”
她这句话,似成了个领头的。
陶潜虽瞧不见全村面貌,但能听见紧随其后的,一个个房门打开,至少七八位女子,或老或少,跟着喊道:
“开饭咯!”
“开饭喽!”
刹那,全村似醒转过来。
伴随着大量脚步声,数个面目丑陋,躯体精壮但各处都畸形扭曲的男子当先闯入这闺房。
见得陶潜那白花花的完美肉身,顿时房中满是吞咽口水之声,随后哗啦一下拥了过来,抬起陶潜便往外奔走。
一边跑,一边还口齿不清乱喊道:
“骨娘妹妹捕捉的肉猪,好生肥美啊。”
“看着……看着就好吃哩。”
“我要他的腿,好壮实,好多肉。”
“我要他的脑子,听说是个读书人,吃了我也会读书。”
“我要他的那话儿,嘿嘿嘿……。”
下方抬着的一众畸形粗胚所说的每句话,都让陶潜眸中杀意涌动。
同一时刻,他也瞧见了极为诡异热闹的一幕:
这荒野山村,此刻全村亮起灯火。
包括陶潜在内,一个个细皮嫩肉的“肉猪”被抬出。
大量村民跟随而出,男女老少,一个不少,簇拥着队伍和一具具肉猪,往前方存在了不知多少年的祭神台而去。
他们每一人的身形面貌与穿着,都与寻常山村村民毫无区别,瞧着颇为淳朴。
可若近了细瞧,便可看清他们每一人的眼眸,都泛着绿光。
那是一种饿疯了、馋疯了,才有的光芒。
那些从饿鬼道爬出来的“饿死鬼”,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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