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写信给贵国国主请善待法兰西传教士一说,非惧法夷强横,但我东方礼仪之邦,岂可乱杀乱捕这国家之间,有国家之间的相处之道,也有这么一门规矩。若担心其异教邪说蛊惑人心,只管逐出去就是。”
叶昭品着茶,淡淡的说。
阮伯斋实则对于嗣德帝滥杀传教士也不怎么认同,但自不会在叶昭面前指摘君主之非,更为其嗣德帝辩解道:“法兰西传教士邪魔附体,心智顽固,死也不肯离去,何况那些教民也都铁了心的维护,无奈,才出了这一了百了的下策。”
叶昭微微点头:“我知道你们的难处,我大清又何尝不难这千年未遇之变局,西夷来势汹汹,满脑子又都是些邪魔外道,可能怎么办只能和他们立规矩,不能全由他们说了算,可立了规矩,方了圆了咱都得守着不是一样的理儿,这规矩立好了,他捏着鼻子也得守。其中的差别不过立规矩时到底是咱作主呢,还是他话事。”
阮伯斋连连点头,他一直也觉得同西夷打交道,躲着藏着不是办法,签草约应付人家更没门,你是在应付事,可人家真拿那一款款的章程做真。
叶昭放下了手中茶杯:“总之这世道再怎么变吧,可万法不离其宗,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伯斋受教了”阮伯斋拱了拱手,一脸的求知欲,中国本就地杰人灵,可偏偏对书籍管理极严格,记得二十多岁时看了本粤刻西厢记,当时心驰神往,中华果然都是风流人物,就算这男女之情,也可以这般百折千回缠绵缱绻。
军国之事,就更比不得了,就算皇上自称大越皇帝,自认南方霸主,可君臣谁心里不明镜似的在中原人眼里,越南实乃蛮夷之地,国卑人微,这心里隐隐约约的自卑感和希望中原王国认可的虚荣感,自交南脱离中原版图后可就在一个个崛起的部族中生根发芽、挥之不去。
阮伯斋又一脸求肯道:“将军大人,伯斋此来还有个不情之请,我国国内乱贼纷起,私出外夷,诱教为匪,国主心急如焚,此因中原王威未至,以致匪民不服教化,国主恳请将军提一精锐天师富春耀武,则百夷皆服,安南无忧。”
叶昭却不知道越南黎朝旧部闹得这般厉害,竟然使得嗣德帝向自己求援,现时老挝山区等地部落在越南人眼中也为蛮夷,而叛乱的黎朝旧部多从老挝山区发展力量,是以阮伯斋才有“乱贼私出外夷,诱教为匪”之说。
不过想来嗣德帝也并不是真的需要自己派兵帮他平乱,而是这些年未向中原朝贡,现今黎朝旧部起事,他担心黎朝后嗣获得中原册封,那可就糟糕透顶,是以才有来中原班师一说,借此机会向越南各部族宣示,他阮福一系还是中原承认的越南国主,慑于宗主帝国之威,一些蠢蠢欲动的部族自然会息了野心。
琢磨着其中的关窍,叶昭脸上不动声色,淡淡道:“越南国之请本官已知,待本官细细思量。”
阮伯斋忙道:“是,是,下使明白。”现今广西道路闭塞,粤兵只能走海路赴安南,不过却比陆路更快,从广州到中南第一港口沱淡港,顺风的话,只需五六天航程。
“还请将军怜我国主赤诚,动恻隐之心,行上国之事。”阮伯斋心里实在担心,不知道这少年统帅所思所想。当今国内局势,若无这个宗主国的明确表态,可不知道要乱到几时,甚至乎星火燎原危及阮朝基业都有可能。
叶昭微微点头,道:“伯斋放心,我自有思量。”
阮伯斋不敢再说,又同将军大人聊了几句闲话,回了几句越南风土人情,这才起身告辞。
阮伯斋刚走没一会儿,常顺就颠颠进来报,“主子,外面有位陶夫人求见。”常顺满心的奇怪,不知道这陶夫人何许人也,一个妇道人家,怎么敢来国公府递帖子但这位陶夫人也真不同寻常,就下了马车在侧门旁等候,见她雪腻酥香的风华,常顺才不敢怠慢,倒真的跑来通报。
陶夫人锦二奶奶叶昭微微一怔,她可从来没登过总督府的大门,这次是第一次正大光明来拜见自己。
叶昭略一琢磨,便道:“有请。”
常顺瑞四等都是察言观色的人尖子,不然如何能在众奴仆中脱颖而出成为小王爷的长随见主子并未露出异色,常顺就知道主子识得这位锦二奶奶,自己可要加倍小心伺候。
主子青春年少,锦二奶奶又是那般一个风华正茂的美人儿,想也知道里面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风流韵事。
是以常顺迎锦二奶奶从后门进府时可就极为殷勤,几乎就将锦二奶奶当主母对待了。
“贱妾见过国公爷”进了花厅,一袭翠绿曳地烟罗纱裙,锦二奶奶盈盈下拜,娇声软语,体态风流。
“不必多礼。”叶昭摆摆手,等奉上香茗的小婢退下,奇道:“你怎么来了佛山的事有变故”前几曰瑞四回报,铁厂筹备极为顺利,估计一两个月后就可开炉。
叶昭刚刚接见阮伯斋,自然换了身国公朝服,勘定广州,被赐三眼花翎,石青色四爪蟒服,在锦二奶奶眼里,更衬得他威风凛凛,煞气腾腾。
“回公爷话,佛山诸事齐备,那英夷工程师倒也尽心尽力,金凤不在,也出不了什么岔子。”
叶昭做个手势,道:“坐下说话。”其实如果早料到有今曰也就不会去敲陶家这点银子了,铁厂完全可以由广府银行来投资,当然,那等筹备起来怕要比现今晚上一两年。
锦二奶奶柳腰轻摆,摇曳生姿,轻轻坐于茶座旁。
叶昭又问:“那你找我,是有要紧事吧”
锦二奶奶不由得心下感叹,这恶人倒也七窍玲珑,可惜了一副聪明身。不过想想认识这恶人,实则自己并没有吃什么亏,铁厂开工在即,银子十年八年内必能收回来,还多了一份财源滚滚的产业,尤其是同这恶人牵绊在一起,还真不用为生意上的事艹心,一应销路,这恶人自有解决之道。
认识了这恶人,自己眼界更加开阔,就现在,遇到天大的难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恶人。
也只有他能帮自己。
“说吧,什么事儿能帮的我一定帮。”不管怎么说,夺了人家家产,多少有些歉意。再想起当初把这小女人吓晕过几次,叶昭好笑之余也未免觉得自己有些过份。
锦二奶奶犹豫着,终于开了声:“公爷,贱妾有一哥哥,唤作荣春霖,在两粤一带行商,三个月前,他与几位朋友合夥办了一船布匹染料贩卖去安南沱淡港,谁知道一去无返,贱妾家人多方打探,却杳无音信,至今不知是生是死,若生,现在何处若死,尸骨何在”说到这儿,锦二奶奶眼圈微微有些红,毕竟是亲哥哥,血脉相连,感情虽不怎么好,但生死未卜,锦二奶奶也不由得心下难受。
“贱妾苦思无计,也就,也就公爷能帮贱妾,只是贱妾来得莽撞,公爷要怪罪,金凤甘愿受罚。”锦二奶奶毕竟不是寻常女子,很快忍住悲声,轻声求告。
叶昭端起了茶杯,品了口,又放下,道:“你消息倒也真灵,知道越南使今天拜会我”
“是。”锦二奶奶垂下了螓首,精致金坠耳环衬得她雪白光洁的玉颈更为迷人。
叶昭又端起了茶杯,锦二奶奶这是希望自己跟越南来使通通气,令他归国后帮助寻找荣春霖踪迹。
“据你推测,容公子为何迟迟未归”
锦二奶奶就轻轻叹口气,道:“安南一带现今乱得紧,官兵贼匪蛇鼠一窝,听闻前几年,就有商船被其水兵劫掠,船上二十三人被其诬陷为海盗害了姓命,更莫说现今盗贼蜂起了。可我这个不成器的哥哥,只为利润丰厚,就一定要走这趟船,金凤劝过他,他就是不听。”
叶昭默默地点头,本来心里一个隐隐约约的计划渐渐成型,在阮伯斋请自己派兵去越南为嗣德帝壮胆撑腰时,自己就冒出一个念头,现在,这个念头渐渐坚定起来。
定海号已经交接,就在前几曰,水师营还驾驶定海号去琼崖转了一圈,当然,定海号上的英军教官团还未撤离,但马大勇呈上的章程称,各岗位水兵已经基本学会了艹作,并且确定了各岗人选,如帮带大副、驾驶二副、枪械二副、正副炮弁等等等等。
现今定海号自还离不开英军教官团,但去越南走这么一遭,不失为一个好的锻炼机会。
一艘三等舰、几艘火轮船组成的广东水师在中国海已经是一支很强横的力量,早早在越南宣示中国海军的存在,可以令一直意图染指越南的法国佬更加谨慎,不得不考虑侵入越南时会同中国再一次发生武装冲突的风险。
这一趟,自己却也要走一遭,带上些商人,争取在越南圈起真正能体现中国存在感的势力范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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