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维岳先生一番指点,不过,今日我也算是得寸进尺了,我想冒昧问一下,您看到的‘真实’是什么?您的长生之路是什么样的风景?”
吴玄之向李嵩一行礼,开口问道。
若是其他人这么直接询问一个大修士的修行之法,必然是很失礼的一个行为。若是那个大修士计较一点,甚至会给与惩罚。
但吴玄之在见识过“真实”之后,便知晓他们这一群人实际上才是真正的道友。
既然是同道之友,那也就没什么忌讳的了。
李嵩微微笑了笑,伸手捋着胡须,他早就料到,这个心里头满是好奇心的小子,必然会询问自己这个问题。
“我的道路是【假】,借假修真的假。”
所有人都在修真,但我却在修假,修虚,修幻,修一场空。
“只有真的,才会消亡。只有实的,才会腐朽。如果一切都是空,那万般灾厄,不过是虚无罢了。生也好,死也好,于我无意义。”
“这边是……我的长生。”
李嵩轻描淡写的说道,但吴玄之却并不能听懂。
“我之前便与你说过,无论是现在你看到的我,还是小骨,都只是‘李嵩’的自我和本我而已,真正的李嵩已经死去,我与小骨,是他也不是他,是假的他,是非真的他。”李嵩继续说道。
他说的越多,吴玄之实际上就越迷糊。
李嵩之前的确跟他说过,当年真正的李嵩在七百年前就死去,那时候李嵩修行白骨观,勘破了生死。他已经体验过生的滋味和精彩,也想要体验一下死的寂灭和永恒,便直接坐化而去。
留下来的,只是那个李嵩两道念头。
这两道念头每隔一些年限,便相互间生死转换,间歇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延续了七百年之久,从宋朝时期生生存活到现在。
“我知道你并不能懂,你不能懂是对的,就像我不懂你的道路一样,你也永远不可能懂我的道路。大道之下,每一个人必然走向一条不一样的道路,没有任何人的轨迹是相通的。”
看到吴玄之一脸迷糊的样子,李嵩笑了起来。
“虽然我不能懂,但是我却隐约感觉到,你道路走到最后,跟我必然会在同一个终点汇合。痴愚混沌的万物之母,万法皆空的幻梦虚无。”
吴玄之将自己内心的一些想法说了出来。
“是极,道不同,并不意味着道不通。你我不过是道的源头辐射出去的万千大道之一,每一个人都在路上……”李嵩开口说道。
只是,剩下的半句他却没有说出口。
“但有很多人,会死在路上。”
“维岳先生,那目前为止,在无穷大道上走得最远的人是谁?”吴玄之很好奇,他刚刚接触到“真实”,才刚刚踏上大道。
但肯定有先行者,已经走出去很远了。
李嵩没有说话,半晌后,默然的指了指天空。
“天?天道!”
吴玄之先是一怔,但很快就想到了对方的意思。
“他的存在,我不能说,否则必会被感应。我能说的是,他的野心最大,也最接近那终极之道,无比恐怖,无比强大。”
李嵩的眼神中没有恐惧,也没有忌惮,甚至没有任何情绪变化。
但他的每一句话,都让吴玄之的心中有些发冷。
吴玄之这不是在害怕,他甚至连害怕的资格都没有,他拥有的只有窒息,还有……
绝望!
别说他胆小之类的,在二者之间的差距大到无穷大的时候,绝望是自然生出的情绪。
虽然他早就知晓天道要杀他,但他如今听来,还是会心惊胆战。
“要说起来,他比我的时代晚了三百多年,我在这条道路上走了许久的时候,他还未出世。而我还在原地踏步的时候,他却倏忽间走出了很远,甚至无比接近那终点。”
自始至终,李嵩都是以“他”来代替,但吴玄之明白,“他”既是天道,也是那位姓方的狂人。
“这三百多年来,他‘替天行道’,运转规则,却是越发的接近大道了。不,他并非是在接近大道,他走了一条与大道截然相反的道路,最终的目的却是与大道并行,甚至最终超过去,成就他自己的道。”
李嵩快速的说道,他的语气依然平和,但说话节奏却忍不住加快。
越是听他这样说,吴玄之的心中就越是有一种压抑到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但是……吴玄之,你,你要记住,如果有谁能够超过他,那个人不会是我,不会是尹笑生,也不会是其他的任何一个人,那个人只会是你!”
忽然间,李嵩按住了吴玄之的肩膀,郑重的说道。
虽然吴玄之不知道尹笑生是谁,但他却隐约猜到,大概就是王盘山遇到的那个巨人吧。
“因为我是变数?”
吴玄之看着李嵩,他第一次见李嵩露出这副姿态。
“是的,除你之外,所有人都在天道中留册,我等实力再强,也是他规则之中的产物。那些仙人飞升了又如何,不过被他囚禁在棺材中吸干了精华而已。只要他自己不崩溃,我等永远只能苟延残喘。”李嵩深吸了一口气,他的心中生不起绝望的情绪,但他却知道,这就是绝望。
莫名的,在这一刻,吴玄之又想起了当日在终南山第一次见到非命道人的时候。
那位算尽苍生的绝顶人物,绝望的仰望天空。
因为他所谓的算计,不过是一切安排好的一场戏剧而已。
最惨的不是知道结局,而是知道了却什么也改变不了。
每个人都是天道的奴隶。
“我们这些看见‘真实’的人,不过是拥有了跟他勉强对话的权力,如果用一个不恰当的例子做类比,大概就是从田地里的韭菜,变成了蚯蚓。”
“我们这些蚯蚓只要听话,不去违背规则,甚至主动的去松土翻土,他会恩赐着让我们多活一些岁月。”
“或许,看见‘真实’最大的意义不是有了长生的希望,而是有了苟延残喘的机会。”
“想活命,就得跪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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