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千渠坊聚了很多人,不止千渠人,还有隔壁洪福郡的参赛队、其他郡国的商队、游历至此来看热闹的散修。
画师们有专用桌椅,占据着视野较好的位置。
挥舞鲜花、彩绸的姑娘们挤在人群最前,争着一睹仙官风采。
老人和抱孩子的妇人大多在后方,那里人流较稀疏。
华美高大的马车、简陋的驴车、拉菜拉粮的牛车栓在路边桩子上,有人撩开车帘伸头看、或站在车上张望。
值守在房顶的猎队弟子向下俯瞰,整座千渠坊像一锅多姿多彩、内容丰富的大烩菜,但一切都暴露在冬日清澈的阳光下。
青天白日,人山人海。
刀光亮起的一刹那,人们以为这是安排好的即兴节目,与舞龙舞狮类似的舞刀表演。
所有人愣怔时,卫平飞身迎向刀光。
他没有出剑缠斗,一次打出十八张冰冻符。
刺客瞬间凝固成冰人,保持着出刀的动作。
卫平惊魂未定,心道不好,只见蔺飞鸢模样的刺客全身冒出白烟,眨眼化作一张轻飘飘的人形剪纸,自燃殆尽,徒留一层花衣委顿于地。
“是化身术!来的不止蔺飞鸢!”
蔺飞鸢只会刀剑,不通道术。
又一道刀光在卫平背后亮起,他仓促回身招架。
与此同时,不知何处响起凄厉哨音。
道旁惊马嘶鸣,骏马高高扬起前蹄,数十匹发疯般横冲直撞,房屋倾塌,烟尘四起。
惊呼声、叫喊声、哭嚎声一齐爆发,人群哄然奔走,场面瞬间混乱。
车倾倒,马嘶鸣,瓜果乱飞,烟花爆炸,火光冲腾。
马踩人、车撞人,人推人。
周小芸嘶声:“保护宋师兄——”
宋潜机负手立在原地,不动如山:“去清场。”
他声音不大,却极威严,不容置疑。
周小芸咬牙,高喊:“护卫队跟我清场!”
护卫队转头而去,散入人海,勒住发疯的马,背起吓晕的老人,从马蹄下抢出哭喊的孩童。
防护阵开启,柔和金光普照千渠坊,减缓一切冲撞力道。
窗边、屋顶的外门弟子从天而降,扑灭火势,杀死人群中作乱的纸人。
护卫队和城防队迅速组织,场间恢复秩序,好像排练过很多遍,在保护下紧张地向街外撤离。
一丈高的惊马双眸血红,拉着马车冲向宋潜机。
赶车马夫抽剑时,挑扁担的小贩、抱头逃窜的富商、提裙子的女人同时动了,他们脸上惊惶神色消失,一齐出招,前后左右封死仙官退路。
卫平回头,眦目欲裂。
谁说刺杀一定要月黑风高、四下无人?
蔺飞鸢先前故意让卫平以为,刺客只有他一个人。
但一场刺杀绝不是两个人的较量。双方各出手段,力量、速度、神通、诡计,倾尽所有。
宋潜机四面无人保护,只有来敌。
四人眼中闪过势在必得的残忍笑意,忽然面前金芒一闪,似刀刃凌空刺来。
四人身体被金色光芒贯穿,血光四溅。
骏马倒下,车厢狠狠摔出,厢内传来一声惨呼,没了声息。
房顶上纪辰腿一软,拿阵盘的手剧烈颤抖,脸色惨白如纸:“好险、好险,四个金丹啊……”
他的杀阵只能用一次,混乱发生时,他知道自己必须在最合适的时机,杀死隐藏最深的最强刺客。
方才人潮涌涌的闹市,顷刻间狼藉遍地,风烟滚滚。
纸人燃烧殆尽,人群撤走大半,街道空出。卫平用最快速度掠向宋潜机身边。
眼看尘埃落定,他们已渡过此劫。
有人比卫平、纪辰、护卫队所有人更快。
出乎意料,倒在宋潜机脚边的车厢轰然爆裂,一道刀光飞出。
刀光照亮宋潜机脸庞。
反射阳光,很是刺眼。
“宋师兄!”无数声嘶吼几乎同时响起。
刀锋劲气形成一面阻隔屏障,将宋潜机笼罩。
吹起宋潜机乌黑发丝,拂过脸颊,有点细微的痒。他眨了眨眼,好像被刀光刺痛。
刀身宽且长,这样一柄刀,杀过无数元婴,一刀下去,能将一座小山从中切开。
宋潜机只伸出一只手,垂落的广袖被劲气吹起,如风中残花。
最后关头,蔺飞鸢仍面无表情地保持冷静。
闹市作乱,乱中杀人。
就要青天白日,就要众目睽睽。
被下药的马,裁纸作人的术,马夫、小贩、富商、女人,兔起鹘落,环环相扣。
可惜宋潜机毫不犹豫的下令清场,混乱结束的太快,否则他们可以更占先机。
但没人会对已经发出惨呼的车厢保持警惕。宋潜机心思再深,都会下意识认为里面是被误伤的凡人。
蔺飞鸢制定计划时,有人问他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吗?
不就是杀个修为低微、靠山很大的小仙官?
宋潜机看上去像个被保护者,他擅长耕种、喜爱草木,没人亲眼见过他出手。
蔺飞鸢不会被这些表面现象迷惑,他坚信能得到许多崇敬和感佩的人,绝不可能只靠品德或恩情。
或者说,他根本不相信“品德”“恩义”“以德服人”这些东西。
宋潜机越显弱,他越警觉。
如果宋潜机打开宝匣,砸来一座画春山该如何应对?
用七绝琴呢?用屠龙阵呢?
不管他用哪位圣人的传承,必然动静极大、惊天动地,放在平原或天上云里,一定是大杀招。
但千渠坊高楼林立,人群涌涌,刺杀一起,人仰马翻,大神通不易施展,反而束手束脚。
蔺飞鸢倾尽灵气,斩出最强一刀。刀虽宽大,却足够迅疾。
风起云涌,飞沙走石。
宋潜机手中空空,伸出一只手。
他两指微动,竟空手轻弹刀身。
“铮——”
金石相击之声响起。
一刹那,寒意从刀身浸透四肢,刺客动弹不得。
蔺飞鸢看到了比太阳更明亮的光芒,感到死亡的阴影和大恐怖。
刀身从中间断开,持刀的右手从指头到手腕,骨头寸寸碎裂。
宋潜机只弹出了一滴水。
他今晨出门前,为压制境界,将经脉中饱和灵气百倍压缩,凝结成水。
“希望今日无事,否则……”他望着刺客惊骇、不可置信的眼神,心中补全后半句,
“算他倒霉。”
蔺飞鸢本命刀被毁,吐血遁逃。
卫平飞掠而至:“宋潜机!”
他忘了称先生或者师兄。
宋潜机战力强大,强的不讲道理不可思议,出乎所有人预料。
他没想到,刺客也决没想到,接下来封锁搜查,蔺飞鸢逃不远的……
“当心!”一股大力向他袭来,瞬间他被拉到宋潜机身后。
当剑尖穿透宋潜机身体,滚烫鲜血溅在卫平脸上,卫平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一个刺客不会只有一种本命法器。
谁曾想蔺飞鸢重伤之下,竟敢假作遁逃,反手一剑刺出。
刺的却是卫平。
这剑无声无息,没有灵气泄露、没有破风声。
剑身漆黑,即使在正午烈日下,也不见一丝光芒。
明刀、暗剑。
血滴从卫平的脸颊、眉梢滚下。
他听见宋潜机闷哼,看见挡在身前、被血染红的背影,一刹那浑身凉透,瞳孔涣散。
宋潜机中剑了。
原来这场刺杀,最后一环是他自己。
蔺飞鸢本命剑被宋潜机折断,身形倒飞出去,撞断高台。
护卫队四面八方从奔来。
纪辰红着眼,剑压在刺客后颈。
刺客伏地呕血,被无数柄刀剑愤怒地指着,却抬眼望向宋潜机方向,目光复杂。
好像问他为何手下留情,宁愿自己受伤也要留敌人一命。
“都别动手。”宋潜机说,单手拉回疯魔一般的卫平。
这一剑本来伤不了他。
刺客有伪装面容的手段,但宋潜机认出这柄剑时,脑中电光一闪,匆匆收手换招。
是蔺飞鸢的“晦剑”。他不想杀这个人。
卫平脸色惨白,浑身颤抖:“你,你没事?!”
宋潜机毫不在意:“皮肉伤。”
身体在不死泉的滋养下,连血都不流了。
宋潜机走向蔺飞鸢:“押回宋院。”
如果愤怒能杀人,蔺飞鸢和他的同伙已经死了千万遍,而不是像死狗一样被压着。
蔺飞鸢声音嘶哑,盯着宋潜机:“成王败寇,你要杀就杀,要砍就砍……”
他双臂骨头断裂,肺腑重伤,每说一个字,就有鲜血从口鼻涌出,但他还是抬头冷笑:“何必惺惺作态?”
熟悉的眼神,熟悉的表情。
宋潜机皱了皱眉头,转身就走:“给他治伤。”
“宋师兄,此人……”卫平追上去,却被打断。
宋潜机置若罔闻,大步向前,大声厉喝:
“谁想杀我,自己提着剑来,我等着——”
他肩头伤口崩裂开,鲜血淌下,滴在青石板。
声音在风烟狼藉的长街回荡,传出千渠坊,传向更远处。
卫平从没见过宋潜机大声说话。
纪辰、周小芸、徐看山、丘大成,甚至每个外门弟子,都没见过宋潜机这般模样。无论答疑、画符、下棋、种地、他一直温和、眼中常有笑意。
长街寂静,只有宋潜机的厉喝声,如雷音震荡。
众人愕然。他在对谁说话?
为什么他出手时平静、平稳,留余地、有分寸,此时却忽然动怒。
“轰!”
真正的雷声炸开。
天光忽暗,天地间灵气纷乱,劫云汇聚。
宋潜机情绪一动,气息直冲云霄,修为再压制不住。
紫色雷电似一条长龙,在翻滚的黑云中穿行。
雷劫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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