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潜机微微皱眉,下意识摸摸手腕。冼剑尘送的狐尾手环还在,他的易容没有问题,卫真钰应无法识破。
但他还是退后一步,让前面人高大的背影密不透风地挡住他。
卫真钰与他熟悉的管家卫平判若两人,却也不像前世闷声发大财,一路捡漏的救世主。
他过早的展露锋芒,声名远播,成为卫王。
“卫王,久仰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名不虚传!”散修队长抱拳,“在下陆周,无门无派,侥幸得一高阶宝刀。”
他拍拍腰间刀柄,泄出一丝冰寒劲气:“此刀极地寒石打磨铸造,晋升元婴后,天南洲人称‘连环十六斩’。我们这支队伍全是散修,为收集灵草而来,今日正要深入林中,寻一株百年离火草……”
陆周很讲规矩,自报家门说得越详细,越能体现诚意。
宋潜机一面听着,一面用袖中红珠探查。珠子毫无动静。
他要杀的人不在卫真钰队伍里。宋潜机心下一松,收回红珠。
陆周有些紧张,这卫王年纪轻轻,生得俊朗多情,威势竟如此深重,令人不敢直视。
他继续道:“这位是队里的阵师吴晓,擅长三十丈之内的防护阵,二十丈之内的幻阵。”
胖阵师急忙上前:“见过卫王!”
卫真钰一言不发,目光锐利。幸好李次犬在旁及时插话:
“这位是同行啊,我也是阵师,我当年棋道入门,还是卫王亲手教的,有空切磋切磋呀。”
众散修向他笑笑,略带感激。
陆周继续道:“这位是张猴,擅长遁术、隐匿,我们这一路上有惊无险,无一人折损,少不了他察危避难,时刻警觉……”
张猴挺直胸膛,抢道:“愿做斥候,替诸位探路。”
宋潜机无奈,你们要是真靠他,早就埋骨他乡,成了秘境花草的肥料,精魅妖邪的补品。
“这位是医修李菱,擅长急救和补气。”
“这位是队中剑修王安,在天南洲有‘快剑追风’之名。”
随队长陆周介绍,众散修依次上前,恨不得说尽看家本事,当场演练一番。
就连队里最多话且刻薄的剑修,也规矩地行礼。
宋潜机正暗笑,忽听陆周道:“这位是队中符师宋寻,擅画避瘴符,轻身符……小宋?小宋?!”
陆周蓦然抬高声音。
众人寻声望去,宋潜机尴尬轻咳:“我在。”
“知道你在,傻小子还愣着干什么,快来跟卫王打个招呼啊!”众散修热情示意他上前,宋潜机像被架在烈火上正反面烧烤,还要面对卫真钰冷冷的目光。
胖阵师吴晓甚至推了他一把:“这孩子,就是胆小,认生,老实!”
谁是孩子?!
宋潜机眼前一黑,勉强含糊道:“咳,卫王。”
“不上台面。”剑修王安嫌弃地嘟囔。
“小宋性格腼腆,卫王勿怪。”陆周笑道。
这种反常,反而让卫真钰多看一眼:“你姓宋?”
他声音不大,人群立刻安静。
清风吹不散浓重血腥味。太阳躲进云层中,林间霎时暗了。
“是。”宋潜机点头。
卫真钰不说话,只招了招手。
宋潜机好生无语,心想你跟谁学的坏毛病,这是招猫还是招狗?
你离了宋院,怎么不学好呢?
虽说“慈不掌兵,情不立威。”但卫真钰未免架子太大,宋潜机心中不虞,懒得理他。
走得近了,却见卫真钰脸色略苍白,眼底似有血丝。
“他一夜杀了这么多赤瞳蛇,不像表面轻松,想来灵气亏损,正需静养,又怕镇不住别人,不能服众立威,才强撑冷傲架子。”
宋潜机念及此,心中不快散去,只觉得好笑。
“宋什么?”卫真钰问。
“宋寻。”宋潜机好脾气地答。
众散修面面相觑,脸上写着困惑:
咱们耍了半天大刀没动静,怎么是姓宋的小子不声不响得人青眼?
“怎么写……”卫真钰的剑已经擦去血污。
剑身银亮如月,森冷似冰。
他手腕微动,剑尖划过浸满鲜血的褐红泥土,划出三点水。
宋潜机低着头,紧盯他剑锋。
“浔。”卫真钰收剑,“这个字?”
“也差不多。”宋潜机放下心。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哪来差不多!”陆周喝道,“岂能糊弄卫王?”
宋潜机笑了笑。
“无妨。”卫真钰摆手,“去吧。”
他不会自降身份为难一个胆小的散修。
宋潜机站回人群身后。
李次犬伸手指向不远处,和气微笑:“诸位稍后片刻。”
众散修老实地站过去,等卫真钰决定他们去留。
“早知道我先姓宋。”队伍里有人低声说。
片刻后李次犬回来了,笑容多了几分真挚:
“我们也要深入林中,正好有缘与诸位同行一段路。卫王此行不为灵草而来,这一路百草诸位先得。只是其他……”
“其他收获当然都是卫王的!”陆周抢先道,“咱们协同抗敌,共进共退!不知安排我们做什么?”
李次犬满意他识趣:“卫王宽厚,不会让各位白出力。在林中见机行事,尽力而为便可。”
言下之意,多劳多得,若碰巧帮得上忙,也能分得灵草之外的收获。
若帮不上忙,卫王就当白带一群拖油瓶来春游,保护他们一段路罢了。
一出瘴林,分道扬镳。
队伍里有人不满己方被轻视,脸色不大好看。
剑修王安冷声道:“咱们兄弟久仰卫王声名,是来见英雄,不是来打秋风白混便宜!”
陆周眼神制止他,对李次犬笑道:“路遥知马力,我便不啰嗦了。”
宋潜机不动声色地听着,心想卫真钰哪里学的手段,示好却轻视,两句话就让一群人摩拳擦掌,恨不得立刻证明自己有真本事。
过两天再来个刮目相看,礼贤下士,还不把这帮散修感动得涕泗横流。
只是他带人入了瘴林,却不图灵草,一定所求更大。不知是想要大妖内丹,还是来找瘴林中的地宫入口?
“走了。”卫真钰站起身。
众银甲跟上他,像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
散修队伍落在最后,胖阵师硬拉着李次犬闲聊:“进秘境第一次遇见阵师同行,不知李师兄最擅长什么阵?”
李次犬比他年纪小,他却睁着大眼喊师兄,喊的流利。
“我练阴阳双杀阵最多,吴道友可听过此阵?”
距离气势逼人的卫真钰远了,气氛轻松不少,一行人有说有笑,至少表面上相谈甚欢。
话题再次转向卫王,李次犬忽然声音放低:“卫王有两条忌讳,是我自己摸索出来的,说与各位参考。”
众散修神色微肃,竖起耳朵。
“卫王有时要做一些看似奇怪的事。不要多问,就算不懂,也先执行,他不喜欢与人解释,但他总是对的。”
宋潜机默然,这就是救世主的自信吗。
“第二条呢?!”陆周急问。
“第二嘛,不要在他面前提那位宋王。好坏坏话都不要说。”
“卫王与千渠那位有过节?”
李次犬肃容道:“莫要多问。”
“好,咱们兄弟晓得利害,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放心吧!”陆周拍胸脯保证。
宋潜机却忍不住多问:“哪位宋王?”
张猴大笑:“还能有哪位?称王又不是称宗主、门主、长老、真人,也不是挑个竹竿,拉面旗子就能称。你得要地有地,要钱有钱,要权有权,更要得人心,有一呼百应的气势,旁人才认你是王啊。不然你自己称一个试试?
“如今还能称王的,当然是千渠王宋潜机。可惜两人各居一洲,王不见王。”
宋潜机失笑:“其实这是谣言,宋潜机自己不曾称王。”
陆周笑他不懂事:“他暂时未动,养精蓄锐。就像冬天要下雪,区别无非是早下晚下。”
宋潜机不想下雪,只想挣扎一下:“其实他一介仙官,每日种地养花,胸无大志……”
“仙官?千渠早已不受华微宗管束,华微宗闭门三年,谁还真拿他当仙官!”剑修冷笑,“种地?名为种地,实为囤粮,招揽人心。所谓‘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若真胸无大志,他岂会指点弟子?千渠修士自称‘宋院门下’,谁不对他忠心耿耿。”
宋潜机不说话了。
事到如今,时局逼人。他就算用剑指着心口,发誓赌咒说自己无意大事,只怕也没人肯信!
“这些话,咱们自己说说便罢。到了卫王面前……”李次犬看向卫真钰背影。
“晓得,晓得!”众散修连忙应是,剑修瞪了宋潜机几眼,暗示他不该挑起话题。
宋潜机好脾气地笑了笑,反让旁人没了脾气。
张猴贴上宋潜机给的避瘴符,一溜烟蹿上大树,攀着藤条几个起落消失不见,先行探路去了。
一点风吹草动都恨不得回头示警。
只是昨夜卫真钰杀蛇动静太大,林中小妖兽也知道来了不好惹的硬茬,欺软怕硬地蛰伏不出。偶尔有几只火狐冒头探爪,立刻被卫真钰身旁银甲杀灭。
众散修一路无处用武,甚是沮丧。
直到夜幕重临,围坐篝火,依然唉声叹气。
众人拨拨篝火,编编草蜢,无言数着星星。
陆周鼓舞士气:“大家今夜养好精神,准备明日战斗!”
宋潜机暗示:“事出反常必有妖。”
日落夜静后,藏在暗处的显露真容。
他隐约感知到熟悉的气息,那只精魅没有死。
卫真钰杀光她的蛇,却不杀她,她必来报复。
宋潜机自觉理解,那精魅生得绝色,又懂惑人幻术。
卫真钰正值少年,心生怜爱放她一次也是情理之中。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丢人。
“有妖个头,妖都被卫王吓跑了……诶!李师兄!”胖阵师见李次犬跑来,扔下编了一半的草叶,在道袍上擦擦手。
众散修纷纷起身招呼,打量不远处卫真钰方向。
“诸位,可有带调料?”李次犬开门见山。
“调料?!”陆周愕然,“难道卫王要吃饭?”
李次犬苦笑道:“这赤瞳蛇的腹肉蕴含充沛灵气,是大补之物,更是修真界酒楼里的美食佳肴。可惜我们无人懂得烹调,熬出来味道腥膻,口感黏腻,实在难以下咽。”
“烹调?”陆周眼前一亮。
宋潜机心道不好,立刻侧身,挡在陆周面前。
“小宋会啊!”却听张猴叫道。
医修也大声道:“对啊,小宋之前还给我们煮过面!很好吃!”
宋潜机轻嘶一声,好像牙疼。
他当初为了混进队伍,取信队友,确实做过几顿饭。
眼下这群队友将他三分厨艺夸做十二分,吹得天花乱坠厨神再世。
剑修难得没有嘲讽,反而一脸羡慕:“艺多不压身,今日该你出头。”
“这个机会就交给你了,好好把握,代表我们争口气!”胖阵师猛拍宋潜机肩膀。
宋潜机:“……”
我可真是谢谢你们。
李次犬目光饱含期待:“宋道友,请!”
“卫王自己不会做饭吗?”他随李次犬上前,状似无意地问。
“道友说笑了。卫王生来拿剑的手,何曾拿过羹匙?他辟谷多年,五谷不分!蛇羹是给大家补灵气的,哈哈!”
宋潜机点点头。
卫真钰我信你个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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