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掌柜的冰冷话语,楚长醉那混沌的脑子里渐渐回忆起了那天的情景。
那天掌柜的对他说什么来着?
啊……对了。
楚长醉这才忽然像是想起来了什么。
他忽然间记起来,自己正是因为掌柜的当时对他说的几句话,才会产生一种掌柜的似乎是在告诫他的错觉……因为掌柜的当时是这样对他说的。
——她当时听见楚长醉说完了自己的事情,然后低下头来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那个牌子,抚摸了它两下后,忽然开口道,“你真的……那么的信这个吗?”
楚长醉当时觉得掌柜的问这个问题有些奇怪。
他一算命的,不信命还能信什么?
这话大概就像是问用剑的信不信他手上的剑,用刀的信不信他手上的刀一样。
命运是上天安排的,正如同江湖中的大部分侠客都要遵守“天道”来修行一样,楚长醉的“道”就是算卦来占卜吉凶。
尽管他们鬼谷门看起来超凡脱俗,似乎跟其他门派有所不同一样,但是只有鬼谷门自己知道,他们跟其他门派没有任何区别。
这就是所谓的以参悟天道入道。
任何武林中人都要顺从天道,没有任何人能够逃过这个规则。
掌柜的听见了他的话后慢慢的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也就是这么一眼,楚长醉当时就微微一愣。
因为那个眼神很像是当年他师父知晓他做错了什么事,却不愿意直接提醒他,而要让他自己去领悟的眼神一样。
然而那样的眼神也就只有一瞬,快的让楚长醉以为那是幻觉。
很快掌柜的脸上又只剩下了一片的冰冷。
楚长醉那几日一直神情恍惚,所以他觉得自己出现幻觉恐怕也是正常的事情,就从来没有再深度的思考过,这个表情的背后隐藏着什么。
“太可笑了……”
当时掌柜的只说了这样一句话。
楚长醉以为这是掌柜的在说他这个人很可笑,他瞬间就低下了头,技不如人
,就算被嘲讽也是无可厚非的。
可是接下来掌柜的说的两句话,却像是打谜语一样,楚长醉一直都没有参悟透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会这样说,只不过是因为你被掌控着而已。”
掌控什么意思?
楚长醉好奇的抬头打量了掌柜的一眼。
被什么掌控?难道是……上天吗?
这句话从表面听起来就是这个意思,可是楚长醉又马上抛弃了自己的这个想法。
怎么可能。
楚长醉记得当时自己笑着心想,真是人要死了,连话都听不明白了,掌柜的怎么可能是这么个意思。
人人都被命运掌控着,人人都受制于天道,古往今来,多少的强者努力修行,都是为了有朝一日得到天道的垂怜,掌柜的自然也是一样的,就算再强,又能有什么区别。
“但是……”掌柜又道。
“真正的强者,是不屑于被任何东西掌控的。”
当时的楚长醉,一心处在茫然之中。
他还未曾知道这句话真正的含义。
……
冯卿其实一直想当一个在别人眼里酷酷的人,这点从她那铁刘海上就可见一斑。
但是酷她少有的那几个朋友所说,他们觉得冯卿这人身上那种爱管闲事的感觉更像是……居委会大妈的气场。
细细想来,冯卿这人其实很爱管闲事的,东家孩子不学习她过去劝学,西家小两口吵架,她也跟着唉声叹气,明明没什么人愿意搭理她,但这种事就是特别爱往前凑。
这种人不就是……标准的居委会大妈吗。
冯卿的朋友们看着对自己的“中二”沾沾自喜的冯卿,不约而同的拭去一把眼角的泪,然后同时选择了隐瞒真相不告诉她。
就让她一个人独自快乐吧,有时候人能快乐成这样,也是一种无知的福分。
此时此刻,冯卿靠在墙上看着他们,那眼神就如同看见有人随地吐痰的居委会大妈一样。
她自认为自己这样的眼神很正常,她见封建迷信的人一般都是这样鄙视的。
然而
,在其他人眼里,此时此刻冯卿的眼神搭配上她的刘海,就变成了一副非常可怕的表情。
——就像是在看一群蝼蚁一样。
她靠在墙上,身上只是简简单单的披着一件薄纱的长衫,看起来像是被吵醒后随手抓起一件衣服披上就出来的,尽管这样,但是她站在那里的样子,却意外的像是鬼魅。
楚长醉都觉得自己幻视了一秒。
这么长时间以来,楚长醉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掌柜的身上能有这种气势,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掌柜的对其他事情都无所谓一样。
她的眼神是如此的淡漠,尽管眼前发生的事情传出去恐怕会让整个江湖都为之震动,可是在她的眼里,这仿佛不过是一场闹剧。
一场不值得让她提起一丝兴趣的闹剧。
冯卿看着楚长醉,气不打一处来,这要是放在她身上,她妈早就能把她脑浆子打出来了。
要自己坚强,不能随便被封建迷信的人士洗脑!
枉费她那天那么苦口婆心的劝说他不要被掌控了!
这人一看就是连自己家长辈的手掌心都翻不出去,怕他干什么?被他逼迫着做这个做那个,难道就开心吗?
冯卿这么一想,心里就更气了。
一气,眼神就更凶狠了点。
也怪她口齿不太伶俐,所以那天想要劝说的时候半天都没有憋出几句话,只能坐在那里干生气。
但是今天不同了。
因为今天,她有小抄。
冯卿心中稍定,她看了眼藏在自己左手手心里的小抄。
还好有稿子,即使是念稿,也要念的抑扬顿挫一点,最好给它念出播音腔,不然感觉都浪费了这个稿子。
她自以为自己的动作蛮小的,比她当年上课被提问偷瞄同桌答案的动作都小,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面前的都是一群苍蝇飞过都能一剑戳死的江湖人,眼力那可是非同一般。
在冯卿眼中很小的动作,在这群人眼里简直清晰的不能再清晰了。
所以,在面前这群人的眼中,他们就看见掌柜的低下头,看
了眼自己的左手,然后忽然笑了笑。
然后,就在这一瞬间……
天地,都为之变色。
……
无数的线就像是被人强行扯住一样,忽然从到处乱动的状态变得静止无声。
那一刻在场的几个人都怀疑自己已经丧失了五感。
他们的听觉,视觉甚至是触觉都在一瞬间像是被冰冻了一样。
然后就在这样的冰冻之中……
风也忽然间大了起来。
之前掌柜的没有伸出自己的那只手的时候,周围的命运支线也只不过是微微的抖动而已。
可是就在掌柜的伸出自己那只手时,一切都变了。
这样的寂静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那些线忽然跟疯了一样,开始朝着掌柜的聚集了过去。
它们的位置都是……掌柜的那只手中。
而就在这时,掌柜的又轻轻的把自己的手合上。
她抬头看了所有人一眼,然后脸上露出了略带嘲讽的笑容。
楚长醉看得连身体都在颤抖了。
他忽然发现自己终于领悟到了那天掌柜的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很简单的字面意思。
这样的简单,却又是那么的难。
“信命是这世界上最可笑的事情。”
“而且在我看来,那是最为愚蠢的一件事。”
周围的风越刮越烈,将地上的所有落叶都吹了起来,也吹散了天上的最后一片乌云。
月亮,重新升起来了。
楚长醉艰难的看着眼前的掌柜的。
他觉得,自己可能这辈子都忘不了这种场面……一个一生或许只能看到一次的场面。
“这种东西,只有迷茫的人才会相信它,人们甘于受它的控制,可是……细细想来,这不有些可笑吗?”
天上被吹散的那片乌云,就像此时此刻楚长醉心头的那一片。
迷茫的人……才会相信的东西?
楚长醉愣住了。
他三岁就入了鬼谷门,从记事起就是世人瞩目的天才,人人都说他是江湖中最厉害的几个人之一。
可是却从来都没有人对他
说过这样的话。
他都是从来都没有想过反抗天道。
天道……天道……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想着去反抗它呢!
又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拥有这样十足的底气!
楚长醉觉得自己的三观都已经崩塌了。
当然,身为古人的楚长醉并不一定能理解三观是个什么东西。
他现在的感觉就是震惊的出神,就像是一个生活在地球上的原始人,从未想过自己脚下的大地是圆形的,却突然被人拎到了外太空俯瞰地球一样。
这世上,还有人能反抗天道吗?
然而,下一秒发生的事,就已经彻底的楚长醉惊到忘记之前都发生了什么了。
他清晰的看见掌柜的手明明只是随意的放着,但是周围的那些丝线却已经被她全都握住了。
它们……就像是被抓起来的飞蛾一般逃不开,却又像是讨饶的宠物一样,缠绕在她的小指上撒娇。
看着看着,楚长醉就咽了口口水。
等等,这些丝线,竟然在像掌柜的……撒娇?
又或者是在……求饶?
为何连这些线竟然这么的害怕掌柜的?
楚长醉震惊的看向了冯卿。
即使是眼前的这种景象,掌柜的依旧是一脸的淡然。
一个一点都不信奉天道的人,一个从来都未曾向天道屈服过的人。
这时候,楚长醉才意识到掌柜的那天为何要用那种语气来对他说话。
她不相信天道,因为她一直都在违背天道而行。
其他人是在想方设法的参悟天道,但是她却视他们为小丑。
多么狂妄,多么可怕,多么的……
让人想要颤抖。
那一刻,楚长醉看向掌柜的眼里,已经不再是一副震惊,而换成了一种说不出来的狂热。
原来掌柜的所说的话……居然是这个意思吗?
楚长醉那一刻,甚至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像是被点化了一样。
这突如其来的点化,甚至让他忘记了自己身上的痛苦,而是处在深深地震撼之中。
眼前的这个人
竟然是一个敢于蔑视天道的人。
楚长醉甚至有一种奇怪的直觉,这是他算卦这么多年来从未出现过的强烈直觉。
——掌柜的……似乎无所不能。
楚长醉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见过的人多了,见过的高手也多了,他们其中有像李孤星这样在某一方面统治江湖的,也有像他这样善于心计的,但是……他却从未曾见过像掌柜的这样的人。
她真的是楚长醉目前为止见过的最可怕的人。
可怕到……让楚长醉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已经被掌柜的牢牢的掌控。
……
冯卿忐忑不安的先用自己的大白话夹杂着小抄开了个头。
她对于目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楚长醉又把自己裹得很严实,所以她也看不清他脸上震惊的表情。
在她的眼中,面前的几个人只不过是突然都齐齐转头看向了她。
是她这突然冲出来的样子有些太奇怪了吗?
嘶……也是,毕竟这年头像她这样管闲事的人属实不多了,这群人没当场骂她一句“神经病,你谁啊”就已经不错了,指望这群人跟她搭话,那简直就是不可能中的不可能。
这么一想就更慌了怎么办。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冯卿压根就没有感觉到场中那种诡异的气氛。
她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心里的小抄,【要遏制将封建迷信融入到电视剧中的风气,要潜移默化的影响观众,建立良好的氛围。】
嗯……算了,这句话感觉不太适合现在说,跳过吧,换下一句。
“你现在明白我什么意思了吗?”冯卿看着楚长醉道。
楚长醉依旧很茫然。
他觉得自己明白了,又好像完全不明白。
他只知道一件事。
……掌柜的,强的简直不是个人。
而此时,掌柜的看向自己手中,忽然又笑着说了一句。
她的手里还握着一把纷飞的乱线。
“与其相信虚无缥缈的天命,不如相信自己。”
那张清秀的脸上,挂着狂妄的笑,让周围的所有人都已经震撼到失语。
“你们说对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