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冯卿来说,一张旧面具随意处置本来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但是对于花朝都来说,这句话却总像是背后隐藏着什么东西一样。
他微微的愣了一下,然后就看见冯卿像是不想再谈论这个话题那样,转身就上了楼。
这张面具……
花朝都的手悄悄地把面具攥紧了。
他准备找个时间问问这张面具究竟是怎么回事。
当然,看那个掌柜的样子,这张面具好像对她而言也并不是非常重要,他大概率也打听不出来什么。
当天晚上,冯卿把自己新买的监控器都装上了。
客栈上上下下,座无虚席。
冯卿特意找了楼上的一个位置,占据了有利地形,从空中俯视着看。
这回对门的说书先生再说书,冯卿看着也不眼气了,她在楼上可乐薯片配肯德基,一边看一边吃,甚至一时兴起还包了今天晚上客人来这里的所有茶水瓜子。
反正她钱多了也没用,不花白不花吗。
对于冯卿这样的人来说,只要满足了她吃喝拉撒睡的欲望,她对金钱其实是一点需求都没有的,她只想消消停停的在楼上看美人。
以往试图让冯卿能够安安静静的坐在一个地方,再听上几个小时她根本就不懂的戏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她肯定会偷摸玩手机。
但是今天,这个花静就成功帮她做到了。
“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玉兔又早东升。”
花静在台子上面微微的一转身,然后似笑非笑了一下。
底下的观众集体吸了一口冷气。
那张遮了半张脸的面具在一般戏子的脸上是绝对不会有的,但是大家只要是微微一琢磨,就能想明白这张面具是用来遮掩身份用的。
只是那张明明不应该在这出贵妃醉酒里出现的面具,竟然诡异的配这一出戏,甚至有一种妖艳的美。
那金色的稍微显得有些浮夸的面具戴在那张如画般的脸上,倒真的有些像曾经冯卿记忆中那些杂志封面的样子,如梦似幻。
底下所有观众全都鸦雀无声。
冯卿在楼上随便找了几个角度瞎拍了几张照片,拿出来一看各个都像精修照,每个都能直接当桌面。
然后她就偷偷的选了一张拍的最好看的。
今天台下的人有一小部分是附近伪装过来的江湖人,但是现在,没有一个人人会把台上的这个人看成是花朝都。
毕竟,盛装打扮后又戴上面具的花朝都的确跟所有人心目中的那个样子太过不同了。
另外还有个原因,那就是之前客栈里面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大部分人都不是特别清楚,而少数清楚的那几个人……花朝都都没准备让他们把消息活着带出去。
所以在这些客人们的心里,台上的那个人或许只是掌柜的特意找来唱戏的,他们猜到了这个人的身份应该不特殊,但是大多都是朝着魔教或者西域那边的方向想的,谁也没有联想到朝廷。
“传说中的花朝都,确实是非同凡响啊。”楚长醉躲在后厨里,透过小窗跟李七站在一边看。
李七的眼睛倒是没跟小白一样一直盯着花朝都,他时不时的望向掌柜的,看着她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才移开视线。
“不过花朝都脸上的那张面具,我总觉得有几分眼熟,可就是想不起来。”楚长醉忽然间皱起了眉,“真的,有个名字就在我的嘴边,但是我就是记不起来。”
“你不记得这张面具?”李七有些诧异的问道。
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是觉得楚长醉在跟他开玩笑一样。
“呃……”楚长醉尬住了。
他一定要记得吗?
李七在发现楚长醉真的没有跟他开玩笑之后,才终于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可思议了。
他最后感慨道,“你真的忘了吗?这张面具……代表着那个盗侠啊。”
……
电光火石之间,一个人一下子出现在了楚长醉的脑海里。
楚长醉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冯卿在楼上看着花静脸上的那张面具,又偷偷的翻出了手机,搜出了当年那个小成本网剧。
当年她就觉得这张面具戴在那个演员身上就已经够帅了,没想到戴在花静脸上比那个演员还帅。
其实当年那部小网剧还是有那么点存在感的,因为设定方面的确够苏,它拉胯应该拉胯在宣发上。
当年冯卿气不过,还偷偷的给那个网剧刷过数据,首先就是那个男主的设定,在冯卿的感觉中应该是近年来古偶里最戳她的一个了。
这个男主是那种类似于义警的角色,自己的身份很神秘,但是晚上总是会带着面具出没于夜色之中。
凡是罪大恶极的有钱人,都会被他用各种手段惩罚,将有钱人的罪恶大白于天下后,再将他的钱分给其他穷苦百姓,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而且让他从其他盗贼们中间脱颖而出的,不光是他出色的身手,独一无二的逼格,高超的品行,那些离奇的经历,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帅。
没有错,设定之中这个盗侠是帅到掉渣的那种帅。
帅到编剧光是写在他身上发生的绯闻就写了足足百分之二十的剧情。
其中绯闻对象包括但不限于——被他偷过的土豪的女儿,追捕他的女捕快,穷苦人家被他救下来的姑娘,以及一直在试图挖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身份的女侠客。
嗯……然后一直到完结,这个盗侠都是个单身狗。
冯卿一度怀疑这个剧本是由哪位单身狗编剧写的,也曾经一度怀疑过这就是这部戏扑街的原因。
而此时此刻的楼下。
楚长醉还在一脸震惊的看着李七。
“你说的难道是……两百年前的那个?”他此时此刻已经彻底懵了。
那个两百年前的人物在楚长醉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
说起来很奇怪,在李七提起来那个人以前,楚长醉对于那个人就是死活都想不起来,只是感觉到有那么一个人在,然而却就是想不起名字。
可是,在李七提起来以后,这个人的身影开始迅速出现在了楚长醉的脑海中。
简直……清晰的就像是有人拿了把锤子刻上去的一样。
——那是一个堪称传奇的人物。
一个虽然在江湖中没有留下多少痕迹,但是在百姓嘴里却口口相传的人物。
跟那些普通意义上的大侠来说,这个人的确有些与众不同,但是在百姓的口中,这个人却远远比很多其他的大侠有名。
他跟风无痕并不算是同一个时代的人物,最起码在他出名的时候,风无痕已经去了边塞很久了。
可是,那个盗侠在中原这边,几乎是家喻户晓。
说句毫不夸张的,如果让一个普通老百姓有机会去两百年前看一看当时的武林盟主或者是这个盗侠,那么那个老百姓百分之九十九会去选择看那个盗侠。
这位盗侠在人们心中的地位就是这么牛。
百姓们把他当做是拯救他们于穷苦之中的神,无数的人都恨不得在家里给他供奉长生碑。
在这位盗侠当年还活跃的时候,他的每一次出现,都意味着江湖中的一次大型追星活动的开始。
无数的人跟在这位盗侠的背后,跟随着他一路向前,只为了多看一眼这个人的身影。
到后来,这个盗侠都已经不再是一个单纯的人了,他开始变成了一种精神象征,又或者是一种传说。
那些被他解救过的穷苦百姓,只要是听见他的名字,就恨不得热泪盈眶。
一直以来有个很奇怪的问题在困扰着楚长醉和其他武林中人。
那就是在风无痕去了边塞以后,他在那里究竟做了什么。
楚长醉目前已经知道的消息是,风无痕在云舒君去世以后悲痛欲绝,所以专门来到他们俩曾经第一次见面的地方,隐姓埋名,打扮成云舒君的样子,当起了一个小客栈的掌柜的。
可是……在这之前呢?
如果风无痕在去了边塞以后,又曾经悄无声息的回来过一段时间呢?
楚长醉还记得,掌柜的白天亲口说了那样一句话。
“它是我曾经戴过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掌柜的表情轻描淡写的可怕,她的样子看上去甚至还像是有一点嫌弃这张面具旧。
就连把这面具给花朝都的时候,她也什么都没有说,简直就像是处理了一张普普通通的面具一样。
楚长醉开始怀疑,这就是为什么自己第一时间没有想起来这张面具来历的原因。
台下的观众看样子像是也没有回想起来这张面具之前究竟被谁戴在脸上过的。
如果他们回忆起来了……恐怕又将是一件极其恐怖的事。
楚长醉用双手揉了揉自己的包子脸,他现在忽然间觉得心很累。
“你又怎么了?”李七道。
“看掌柜的给你的那些书又看的犯恶心了?”
“那倒不是。”楚长醉叹了口气。
他想起白天掌柜的随手把面具递给花朝都的样子,忽然道,“我就是觉得,掌柜的有时候太过心大了一点。”
“嗯?”李七没听懂楚长醉为什么会突然莫名其妙的蹦出来这样一句话。
连这样的面具都随手给人,这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脱离了心大的程度了。
不过掌柜的或许像这样的面具不止一个,早就多的数不胜数了……所以才会这么随便的就把它给了别人。
……
在台下看着花朝都唱戏的人们,忽然有一个人开口道,“你有没有觉得台上那个戏子脸上的面具有点眼熟啊?”
说起来也巧。
第一个人开口的时间,刚好就跟李七对楚长醉说出那个面具归属者身份的时间一样。
“好像是有点眼熟。”
“我也好像在哪里见过。”
“但是我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啊。”
一个人说的时候,大家还有些不以为然。但是当好几个人都这么说的时候,闻者无意,听者有心了。
在台上唱着戏的花朝都敏锐的捕捉到了下面人的窃窃私语。
他也微微的皱起了眉。
越来越多的人都说这张面具熟悉了。
可是这张曾经被掌柜的用过的面具,到底代表着什么呢?
花朝都尽管拼命的想要记起来,但是很显然,他就算想破了脑袋,就只能有一个很模糊的印象。
算了,他有些心烦意乱。
既然无法第一时间想起来,那么这张面具说不定根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再说了,以那个掌柜的恶劣的性格,这个面具说不定还会带来什么灾祸。
要不然怎么会这么轻易的就把这面具给了他呢。
花朝都唱完了一出戏,然后长叹了一口气。
他疲惫的转身到后台,准备再补补妆,继续唱第二场,正好后台有一个负责拉三弦的老师傅。
那老师傅年纪挺大了,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大岁数,一把胡子长的快到了腰那里。
他刚才拉三弦的时候,声音就几次走音,不过都很快调整回来了,所以大家只当他年纪大,有点太累了。
花朝都过去的时候就看他一动不动,也不像其他的人那样去喝茶休息,给人的感觉怪怪的。
他本来也没多在意,然而就在经过那个拉三弦的师傅身边时,他突然听见了两个颤颤巍巍的字,“是你……”
花朝都转过头去,就看见两行清泪从老师傅的脸上流了下来。
那两行清泪一滴一滴的落到了地面上。
……
——一辈子杀人如麻,心狠手辣,被无数人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花朝都第一次有了种茫然的感觉。
他看着眼前这个默默流泪的老者,心里头一次发出了这样一句疑问。
我,花朝都。
已经……讨人厌到这种人神共愤的地步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