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歌渔忽然出声说道:“这个嬴袖,可真不简单,我还从未见过有人能够将自己的情绪压制得这般尽善完美。”
百里安看着她不说话。
方歌渔冷笑道:“方才他至少有五次动了强烈的杀心,而你对战幽鬼郎,此刻身体正是虚弱之时,他却忍住了并未出手,都到了这种时候,他还要执守他那所谓的君子之礼,真不知该说他是固执还是虚伪。”
百里安并不想多加谈论嬴袖这个人,他看了一眼沉沉深沉的夜色,四周的雾色愈发浓重,迷雾苍茫,四野无声。
嬴袖等人背影消失在不远之处,甚至连一缕气息都再难感应得到。
很显然,这荒宅之中忽然大起的雾气绝然非一般迷雾,百里安拂动手掌,细细感应,只觉这片迷雾之中似是暗藏着无数搅乱方位道象的鬼术。
四周景象不变,可乾坤方位却是移形换影一般纷而错乱。
这也就是所谓的看山非山,看雾非雾。
就连夜空之上的那轮明月,都仿佛变得触手可及,但实则依然遥远。
莫说在这样的环境之中,找到幽鬼郎,即便是原路返回,也不见得能够成功走出这片荒宅迷雾。
百里安反手握住方歌渔的手腕,低声道:“此地方位在不断变化,应是幽鬼郎在以术法干扰,莫要离我太远,我们先……”
一段话尚未说完,他踏出去的第一步竟是骤然踩空。
百里安算到了此地诡异,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近在咫尺的空间距离,竟是第一步就发生了让人猝不及防的变化。
四下的大地天空都在发生剧烈的变幻。
收脚已是不及,身体倾栽之时,铺面而来的是冰冷刮疼人脸颊的崖风。
身下是万丈深渊!
一步之崖!
百里安想也没想,松开手心里的那只手腕,还未等他重重推开那只手臂,手腕蓦然一紧,却是被一只冰冷的小手紧紧拽住。
两人一同坠入无边黑暗的崖下。
百里安以气御剑,秋水剑堪堪释放出第一抹剑光,悬崖峭壁之上盘根交错的枯木树藤犹如活蛇一般纷纷涌来,将两人下坠的身子死死缠住,拖曳至了深渊之中。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
明月见隐,日出东方,迷雾苍茫的崖边迎来一缕微凉的晨风。
晨光照亮崖畔间的雪色,清风穿行于涧石间。
老树藤根蛰伏盘踞,崖边堆积着很厚的落叶,风吹卷拂,枯叶纷纷而舞,扬起间,裸露出了荒沙枯叶间的森森白骨。
青山白雾,雪落深渊。
寥落的星辰被破云天光吞噬的那个瞬间,一名少女,出现在了苍朽老树的雪崖边。
晨光渐起,雾意更浓。
分明长夜已逝,天将明。
少女倚着老树,可是当她静静立在那里,轮廓在雾色中逐渐清晰的那一刻,仿佛迎来青天之下浓墨重彩又一笔新的夜色。
许是她身上的黑裙过于醒目,就像是在荒野草原上抬首仰望时第一眼就能看见的墨色苍穹。
无边而纯粹的黑,却又耀眼夺目。
她压得住这般耀眼人间的夜色。
远处寒山忽然传来一记钟声。
四野的风停了。
老树摇曳了起来,枯叶泥沙之下,无数道如触手般的根藤穿沙过叶,从崖底蔓延上来,朝着少女的方向恣意爬去,就像是无数只恶魔贪婪的手,带着邪恶嗜血的恐怖气息。
少女感应到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未察觉。
因为她纤细的后背离开了参天枯萎的老树,迈着轻快的步伐,像一阵风,毫无防备地来到崖边。
她年纪不大,十分纤细娇小,看起来孱弱又无害,她扬起那张稚美苍白的小脸,微熹的光雾落在她的脸上,让她的容颜变得更加清晰美丽,如墨笔描绘的眉眼隐隐透着某种神秘的韵味。
连晨光也无法照亮的深渊绝崖,无数泛着死亡之意的漆黑根藤如无边无际的触须朝她倾盖颤来。
铺天盖地的血腥气息迎面而来,在某只染着残色殷红的藤枝间,却又沾着一抹未散的淡香。
少女捕捉到了什么,她缓缓闭上眼眸,唇角勾起一抹惊喜的笑意:“好香啊。”
宁静而绝望的一幕里,远方荒宅里的那棵杏花树在顷刻间凋零成舞,山间的野花盛放。
裙裾轻摆间,青瓷碰撞的声音泠泠作响。
在少女盈盈一握的腰际,却是未佩玉饰瓷器,仅仅只悬垂着一本古铜嵌银的古书。
古书很小且厚,看起来很有质感。
就是这样一本并未开封的古书,却是传来青瓷玉碎的声音。
少女身前的万千根藤仿佛被抽干水分一般,急速枯萎,复而湮灭成灰。
唯有那一根沾染着殷殷血迹的藤蔓独存,在风中摇曳瑟瑟,颇有几分被吓到的可怜意味。
少女睁开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带着几分好奇探究之意,看着那根藤蔓,笑道:“你为何能这般香?能带我去找到这血香的主人吗?”
那根自深渊崖底而来的藤蔓,咻的一下缩回了深渊之中。
少女侧首看着崖畔独存的枯木老树,白皙的指尖似是无意义地抚过颈项间光滑的肌肤,动作很轻很细致,就像是在小心抚摸着未愈的伤痕。
她说:“虽然我来得晚了些,可是你也不能将我要找的人拖到下面去啊,娘亲说了,我身子未大好,不许随意踏足鬼山,你这样可真是让我十分头疼啊。”
老树颤颤,似在无言辩解。
少女身后出现一本巨大的光影古书,亘沉的书封翻开一页,一股古朴大气的力量席卷在雪崖之间,朝着那棵存活了三千年前的老树笼罩而去。
于是,雪崖间便没有了老树相伴。
地面出现一道巨大的深坑,坑洞延绵到了无尽的黑暗之中,仿佛看不到尽头。
光影古书缓缓合并,一道树影消失在了书页之中,不得召唤,那将永世被封。
少女扬起眉目,低头看着身下无尽的黑暗深渊,动了动小鼻子似在捕捉空气中残余的那抹气息,她很开心地舔了舔嘴唇,动作像只小猫儿般可爱。
“那味道那般的香,娘亲不许我随意进入鬼山,那我便郑重其事地进去好了。”
理不直气也壮地说着不将道理的话,她两只小手合拢在唇边,模样很可爱,也很有礼貌的对着鬼山深渊打着招呼:“我要来了哦。”
余音消失在了风里。
穿着黑裙的孱弱小姑娘,自崖边如一片轻羽般坠下。
无边夜色融入无际深渊,究竟谁更漆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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