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前那些天玺弟子对她恭恭敬敬地喊一声小师姐,人后却是冷眼讥嘲当头笑骂她弃魔死瞎子。
她的童年并无玩伴,每次做完功课,若是他在,自会心无芥蒂地背她去食堂,悉心亲手喂她饭食。
这时,宗门内自是不缺一群年轻的女弟子以及有意攀附的男弟子围来,与她故作亲热照顾,纷纷在他面前表现。
可若待到他去往仙界听礼,数月不归,这些人要么避她如蛇蝎,要么胆大恶意,欺她目盲,在她饭菜中投活虫苍蝇。
所有人都瞧她不起,认为她是用最贱的命霸着旁人死求不来的机缘。
她觉得这样的日子并不那么难以忍受。
虽然这群人让她觉得分外恶心。
可是山中有他,能够常常伴她左右,足矣。
没过多久,西山膳堂新招了一批手艺不凡的厨子,其中一位厨娘待她极好,不会像其他攀炎附势的厨子那般,故意将剩菜打给她。
她每次敲着盲杖,去到那里的时候,她总是会在她的位置上单独留一盒恰好温热的醋溜排骨,上头撒着细碎的葱花,精致的小炒,能够让人感受到淡淡的温情味道。
那个厨娘姓沈,她每日的活很多,话很少,身边养着一只不乱叫的乖巧小黄狗。
在阿娆来用膳的时候,那只软乎乎的小黄狗不去别的地方,每次都会跑到她的桌子底下蹭着她的脚裸讨骨头。
后来,她的眼睛治好了,小黄狗长成了老黄狗,她已经不记得它小时候肥嘟嘟软乎乎的模样了。
可她仍旧喜欢在吃饭的时候扔几块骨头给它。
喜欢在饭后窝在厨房后院的柴堆里,抱着上了年纪的老黄狗一起晒太阳。
与她想象中不同的是,这个每日都会留一盒醋溜排骨给她的厨娘,长相很平凡,就像是师尊口中所说的普通凡人女子那般,整日咯咯哒地洒米喂鸡,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尾纹并不怎么好看。
可是她喜欢在晒太阳的时候看她笑的样子。
因为每次看到她笑的时候,心中很深很深的一处空缺的地方,仿佛就得到了填满一般。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她才知晓,将那块填满的感觉,叫做幸福。
因为她发现了厨娘的一个秘密。
她终于知道,为何在她成为宗主弟子,名动天下的第一年,白驼山上会忽然多出这么一个平凡却又待她一般般好的厨娘了。
她并不怎么在人前的时候,随人一起唤她沈姨,唯有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分,她以饿为名,沐风披雪地跨过半个山头来到膳堂厨房,央她下厨煮面的时候,才会对着那个正在切菜剥蒜的背影,涩红着眼圈,轻轻地唤一声娘亲。
她从未应过这一声唤,但每次切菜的声音总是会顿停好久好久……
阿娆晓得,每次这个时候,那个一笑就露出眼角皱纹的女人,这会儿一定是哭了。
敞开的帐帘外,有细碎的雨花无声落下,带着山中独有的寒,吹进屋内来。
风吹花散般的记忆终究成了一场回不去的梦。
面容尽毁连模样平凡都称不上的魔族女子身体轰然倒下,一直神情麻木看着她的阿娆仿佛一下子从噩梦里惊醒一般……
“啊啊啊啊啊啊——————————”
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引来了无数人纷纷围来。
“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黑压压的人群拥挤而来,你推我我压你的涌入帐篷里来。
那些挤不进去的人们就只能在外围踮起脚尖迫不及待地巴巴往里头往观望,十分好奇里头是个什么情况。
那些一个个看热闹的期待目光,无疑此刻成为了人间最可怕的恶意。
挤进来的一群修士惊讶地看着抱住自己的头,蜷成一团缩在床底下睁大眼睛,不停尖叫的魔女阿娆,她那一双眼睛却是不像惊吓过度的模样,黑沉沉的,无泪无光瞧不见底,仿佛里头囚禁着一个奄奄一息永远也走不出来的灵魂。
“娘的,怎么吓成了这副模样了?”
“怕是刚睡醒就遇到袭击了,吓得魂不附体了吧,嘿嘿,不过我真没想到,这魔族丑妇居然真的是来杀剑主之徒的?”
“还笑,若是叫剑主晓得你们提前私放这魔头试探此女,就不怕问罪下来?”
“我怕什么,咱们又不是他天玺名下的弟子,再说了,剑主大人的徒儿这不是没事吗?若非今夜突袭,怎么试探出她是否正与魔族有所勾结。魔族素来心思狡诈,咱们剑主大人又是个心软护短的性子,非要提出什么三日后在验此女真性的糊涂话来,谁晓得这三日里又会多出什么事端来。”
“不错,如今倒是瞧清楚了,此女下手可真是半点没含糊,啧啧啧,一剑捅穿了喉咙,死相真是太惨了,当真是半分余地都不留,心可真是够狠的,我算是相信,剑主大人的爱徒与魔族没有瓜葛了。”
“我说大家还要看热闹看到什么时候去,这尸体横在这里怪吓人的,赶紧拖出去随便找个地儿埋了,这张死不瞑目的脸丑得真是叫人三天吃不下饭了。”
“围在这里做什么?都给我让开!”
就在这时,剑主大人冰冷难掩怒意的声音在外传了进来。
围挤在帐篷内的人顿时纷纷散开,让出一条宽敞的道路来。
他沉着脸,步伐匆匆地进了帐篷,低头扫视间,看到地上那具尸体时眼眸微微一眯,里头攒动着骇人的怒火,他没有说话,抱起地上蜷成一团的阿娆,小心的放在床榻上。
“剑……剑主大人,此事是这样的,我们思来想去,还是觉得……”
“滚。”他淡淡吐出冰冷一字,竟显了三分杀意。
众人心头一凛,顿时不敢再多说半字,你拍拍我,我看看你,便轰然而散了。
阿娆在床上抱着脑袋,伏着冰冷的床榻大口大口喘息着,浑身痉挛得厉害。
这将他吓得着实不轻,他大声唤她名字,一把将她扯了过来,紧紧地抱在怀中,手掌不断安抚着她的后背,声音忽然放缓:“想哭,就哭出来吧。”
怀中瘦弱的身子狠狠震了一下,她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师尊……都知道了?”
他嗯了一声。
她没有哭,只是抖着身体蜷在他怀里,两只拳头紧紧收在两个人的胸口间,她牙齿咯咯打着颤,分明整个人恐惧极了,却还是强撑着骨子里的本能,茫然问道:“师尊身上有血腥味,方才去哪了,有没有受伤?”
她觉得她是无药可救了,烂透了,为什么死的那个人不是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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