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不止是栖川姜离,在场所有人——包括顾初云,都看到了那个悬浮于空的剔透少女。
虽然那虚影只出现了一瞬,但还是引起了众人的激烈讨论。
“喂……你们看到了吗?刚才温言剑尊的旁边有个女子啊!”
“我也看到了!还是透明的,该不会是真仙降世吧!”
“是神女!一定是神女!”
人群瞬间沸腾,顾初云看着转瞬即逝的虚影,整个人都呆住了。
如果她没看错的话,刚才那个身形朦胧的少女似乎是在师叔拔剑之后才出现的……难道那少女和她的凛冬有关系?!
可如果真的与凛冬有关,那她为何从未见过?总不能是因为那少女不喜欢她吧……
顾初云百思不得其解,这时谢照生跑了过来,趁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分散之时,立即将她拉到了较为安全的人群后方。
“初云,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受伤?”谢照生担忧地看着她,眼中紧张显露无疑。
顾初云摇了摇头,声音微哑:“我没事……还好师叔及时赶来,那人并没有对我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那就好。”谢照生勉强松了口气,转而扭头望向温言的方向,“初云,刚才那是什么?”
他也敏锐地注意到那道少女虚影与凛冬剑有关,因此反射性地觉得顾初云会知晓此事。
顾初云无奈摇头:“我也不知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个人影……”
谢照生蹙眉:“那女子刚才好像动了一下,似乎不单单是简单的影子……难道她是剑灵?”
提及“剑灵”这个词,一直站在后方无声观望的栖川突然向他投来一瞥。
“剑灵?应该不可能吧?”顾初云闻言,连连摇头,“我从未见过也从未听到过任何声音,如果她是剑灵,为何从不在我的面前出现呢?”
谢照生:“我也只是猜测……罢了,现在有剑尊在,暂时先不考虑这些,日后再说。”
二人针对剑灵的话题草草结束,听到这里,栖川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还好他们没有想太多,否则他还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在这种情况下带走阿凛。
不过如今阿凛的存在已经被更多人知晓了,以防万一,还是得早做打算。
他看着神色平静的温言,突然生出些许不满。
这个穿白衣的男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居然让阿凛暴露在这么多人的眼皮底下,未免过于讨嫌。
碍于自己的真实身份,栖川不能立刻上前夺剑,只能暂且忍耐,冷冷盯着温言的一举一动。
与此同时,白凛正处于突如其来的喜悦之中。
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如此充沛的灵力。一瞬间,她产生了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甚至觉得自己被强化了,全身上下充满了力量,随时都能去冲锋陷阵、奋勇杀敌。
这、这这……这是什么情况?难道这就是剑尊和小菜鸟的区别吗?
她睫羽轻眨,抬起双手,正要好好打量一下自己,那个被风逼退的魔道突然又冲了过来。
他咬牙眦目,抬手掐诀,曾经光芒清朗的真气如今已经化作森森白骨,狰狞阴森,速度极快地向温言扑去。
温言站在原地,纹丝不动,剑锋一划,煌煌剑影冲天而起。
浩荡剑势恢弘凛然,有如势如破竹的冰川。疾冲而来的白骨还未触及温言衣角,便被这凛冽剑意震得鬼哭哀嚎,瞬间消散。
顾初云怔怔看着执剑的温言,内心突然五味杂陈。
她一直觉得凛冬韧性不好,华而不实,不算一把特别好用的剑。
如今看师叔执剑,她才终于明白。
原来凛冬剑不是华而不实。
而是没有遇到能将它发挥到极致的那个人。
堕魔弟子的全力一击被温言的剑意轻易击败,他强撑着没有倒地,身形一晃,一口深红色的鲜血“哗啦”吐了出来。
温言垂眸看他,声音依旧温和而平淡:“何人诱你入魔?”
那弟子嘲讽一笑,鲜血顺着嘴角流下:“还能有谁?这世上能够轻易做到此事的人……剑尊不是比我更清楚吗?”
温言听出他话语中的激将之意,神色不变:“你已入魔,应当知道太微宗不会再留你。说出那人此时身在何处,或许还能博得一线生机。”
“这是要赶尽杀绝了啊……也是,家丑不可外扬,剑尊会做出这种决定,我当然是十二万分的理解。”那弟子完全没有想活命的意思,仍然在冷声讥笑,“只是这偌大的太微宗里,做错事的不止我一个吧,既然要清理门户,那剑尊为何不先清理清理自己呢!”
此话一出,周围人又是一阵哗然。
温言是什么人?修真界万年一遇的不世奇才,太微宗的镇宗之宝,正派人士的业界标杆。
整个太微宗,没有人能说他一句不是,也说不出他一句不是。
如果他杀人,那定是那人该杀;如果他灭门,那定是那门该灭。
虽然他已经闭关多年,尤其自他师尊千景真人陨落后便再不问事,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是一个区区魔道可以随意诋毁的。
更何况,温言剑尊能有什么错?就算要将掌门清理门户,也绝不可能清理到温言剑尊的头上!
围在四周的一众弟子瞬间被此话激怒,他们群情激奋,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手刃了这个满口胡言的狂妄魔人。
然而温言却无动于衷。
他目光疏冷,声音平静:“你说得对,我也应该被清理。了结完你这件事后,我自会引咎退位。”
白凛听到这话顿时懵了。
这是为了什么呀小师叔,没必要连这种莫须有的罪名都担下来吧?还是说他的确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错事,所以才不反驳……
虽然知道现在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但白凛还是不可避免地对温言的过往产生了一丝好奇。
能够让这么好的人说出这种话,究竟是犯了多大的错……
白凛走了一会儿神,与此同时,孟长丰提剑来到温言身后,低声道:
“剑尊,不用与他说这么多。此子已经入魔,当立即斩之。”
温言微微颔首:“我明白。”
他抬手,正欲挥剑,突然想起这不是自己的剑。
虽然现在执剑的是他……但那个小姑娘应该不想杀人吧?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侧眸,看了一旁的白凛一眼。
刚好白凛也在看他,二人视线相碰,彼此俱是一愣。
等等……他为什么会愣住?
白凛瞬间意识到了什么,立即开口:“你、你是不是能看……”
温言没有回答,立即转头无视了她。
白凛:“……”
经过了姜离的装模作样,她现在对这种事情已经变得格外敏感。之前的行为看不出蛛丝马迹也就算了,但温言刚才投过来的目光绝对不是无意为之,也就是说……这个男人绝对是能看到她的!
可恶,她又被骗了!
白凛顿时明悟,也不管之前有没有在温言面前出过丑了,她双手叉腰,直直盯着温言状似平静的侧脸,气呼呼道:“还以为是个好人呢,没想到连你也装!”
温言:“……”
他有心想为自己辩解几句,奈何此时时机不对,只好保持静默,无声忍下。
那名堕入魔道的弟子此时仍在垂死挣扎,眼看他额前魔纹再次亮起不详的暗光,温言稍作思索,抬眸望向人群外的谢照生与顾初云。
他的目光落到谢照生的脸上:“你过来。”
谢照生微微一愣,没有多虑,安顿好顾初云便立即过去。
温言将凛冬交给谢照生,低低说了句“看好这把剑”,而后轻抬衣袖,一根泛着神圣金光的锁链浮空出现。
降魔索,专门用来降服妖魔的法器,出自温言的师尊千景真人之手。
“要灭我的口了吗?不愧是名动天下的温言剑尊啊,这里这么多人,你是不是要灭所有人的……呃唔!”
那堕入魔道的弟子还在口出狂言,话未说完,一道金光突然降下,降魔索骤然捆住他的身体,同时迅速紧缩,封锁了他的全部行动。
“放心,”温言眉眼淡然,无悲无喜,“还不到灭口的时候。”
不问出慕归枝的藏身之处,他是不会灭口的。
远处的姜离若有所思地望着温言,眼底突然闪过一丝愉悦的笑意。
降魔索金光大盛,那人痛苦挣扎,额前魔纹疯狂闪烁。两股力量相互对抗,很快他便耗尽体力,晕了过去。
眼见这堕魔之人终于被解决,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温言低垂眉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远处的谢照生拿着凛冬剑,正要向他走去,一点寒光倏忽闪过,直向温言背后袭去——
“温言剑尊!”
谢照生惊呼一声,来不及思考,立即抬剑去挡。
银白的剑刃与坚硬利剑瞬间碰撞,火电四射,剑光流转,映照出偷袭之人的面容。
竟然是长老孟长丰。
白凛浑身一颤,感觉到身体的一部分正在迅速崩坏,她慢慢低头,看到腰际洇出点点月色。
那是她的“血”,温润晶莹,如月光流淌。
“咔嚓”一声,薄透的剑身发出脆响,一道裂痕随之浮现。
凛冬剑终于还是损坏了。
白凛倒吸一口气,抬手捂住腰部伤口。孟长丰的剑尖被一击挑开,温言闻声回头,孟长丰立即翻转手腕,电光石火间,寒光一现,剑锋已然刺入温言的左肩。
全场瞬间屏息。
鲜血很快染红雪衣,温言微微垂眸,声音平静而冰冷:“长丰……你也入魔了么?”
孟长丰双目通红,手腕颤抖,面容挣扎而扭曲。
“剑尊……救我……我控制不了……自己……”
他看上去无比痛苦,近乎抽搐地将剑拔出,而后再度举起,颤抖着对准温言的胸口。
“快、杀了我……我没有办法停下……”
温言目如寒霜:“他拿走了什么?”
“妙化……通天镜……”
孟长丰声音破碎,周身魔气蠢蠢欲动。温言静静地看着他,良久一声叹息。
“……我还可以救你。”他低声道。
他额前魔气萦绕,已有堕魔之兆,但目光决绝,无法撼动分毫。
“就……用……我的剑吧……求您……”
温言了然,终于不再相劝。
他抬手,湛光浮动,握在孟长丰手中的长剑缓缓飞出。紧接着,他凭空一推,剑尖调转,稳稳刺入了孟长丰的胸膛。
鲜血汩汩流出,魔气消散,孟长丰的瞳孔渐渐失去焦距。
他死在了自己的剑下。
自那之后,顾初云修养了几日。
魔道入侵,宗门试炼被迫停止。真正找到蠃鱼眼的弟子已经死在了那个洞穴里,按理说这一届是没有魁首的,但鉴于谢照生勇气可嘉,在最关键的时刻挡下那致命一剑,间接救了温言剑尊,因此掌门与众长老商议,将谢照生定为此届试炼的魁首。
不过温言没有亲自授剑,因为他受伤了,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掌门逼着回去养伤。
授剑仪式是由掌门主持的。据说掌门没有指定某件兵器,而是打开藏剑阁,让谢照生自己选。传闻他最后选了一柄真正的神兵利器,名唤“一何碧”,只是这“一何碧”究竟又是什么宝贝,白凛就不清楚了。
毕竟她现在也算是伤员,实在没心情关心这些。
凛冬剑受损,她腰上的伤也不见好。看这架势,估计只有等剑身修复,她的伤才能彻底痊愈。
看来做女主的剑也是有风险的。
白凛虽然无奈,却也没有办法,只能天天盯着顾初云的剑诀发呆。经过此事后,顾初云受到了不小的刺激,越发勤学,恨不得整天不眠不休地泡在剑诀里,连门也不串了,搞得白凛很是无趣。
还好,栖川留下的那根头发还在。
孟长丰死后,现场弟子还未遣散,就有一人前来汇报,说是秘境外的阵法被人动过手脚。
范衡顿时意识到有不好的东西混进了秘境,立即命人清查。
白凛也随即明白过来,破坏阵法的人估计就是栖川,于是第一时间望向栖川,隔着温言冲他挤眉弄眼。
她本以为自己这个暗示还是比较抽象的,没想到栖川一看就懂。少年微微皱眉,看上去不是很情愿,但白凛不希望他在这里暴露身份,这样只会让事态变得更加复杂,于是非常努力地冲他挥手,示意他趁机快溜。
最后他还是勉勉强强地妥协了,并对白凛无声地说了两个字:“等我。”
可惜白凛不懂唇语。
栖川混在人群中一眨眼就不见了,白凛松了一口气,这才想起来还有一个大坏蛋姜离。
她立即又在人群中寻找姜离,却只看到了一个修长挺拔的背影。
转身前,他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便毫无留恋地随着人群一起离去。
……狡猾的家伙。
这之后,凛冬便被归还给了顾初云。
可惜,顾初云已经无法再用这把剑了。
那道裂痕足足有三寸长,横亘在窄薄的剑身上,如同绵延破碎的冰霜。顾初云拿着剑去找宗门内的铸剑师,铸剑师看了一眼,连连摇头。
“这个损坏的有点严重啊……这么大的裂缝,要是别的剑我还能修一修,这把剑我是真的爱莫能助了。”
顾初云急道:“为什么?只有凛冬不能被修复吗?”
“不是不能被修复,而是没有修复的材料啊。”铸剑师点了点寒冰似的剑身,道,“这是太渊玄冰,全太微宗只有一块,至于那块在何处……你还是去问问掌门吧。”
顾初云一听,立刻马不停蹄地去找掌门范衡。
范衡最近格外繁忙,听完顾初云的请求,想了想,回答她:“太渊玄冰在你师叔那里,不过我也不记得有没有被他用掉。不然你还是换把剑吧,这剑太脆,不适合你,为师可以给你一把更好的。”
白凛听了不太高兴。
用完就扔,她又不是一次性消耗品,哪有这么做事的?
顾初云也不同意:“可我还是想修好凛冬……”
“那就去问问温言吧。”范衡顿了顿,又叮嘱道,“去了碧霄峰,尽量少说话……他最近,情绪不太稳定。”
顾初云似懂非懂地应下了。
来到碧霄峰,顾初云发现小师叔没有像往常那样坐在竹亭里看书。
竹亭里空无一人,云雾缭绕,看上去有些冷清。
她走到竹楼前,正欲敲门,里面便传出一道温和平静的声音。
“进来吧。”
顾初云低声道谢,然后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
竹楼里灯盏柔和,暖意融融,白衣墨发的青年正坐在案前,手捧书卷,神色宁静如往常。
白凛躲在剑匣里偷偷观察他,总觉得他的眉间笼着一抹挥之不去的低郁。
“师叔……”顾初云有些踌躇,在温言询问的目光下慢慢开口,“凛冬剑身受损,铸剑师傅说必须要太渊玄冰才能修复,所以……”
她渐渐停顿,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她已经看到了温言微微蹙起的眉头。
“太渊玄冰?”温言微微沉吟,“那个已经被我……”
话未说完,白凛突然从剑匣里探出脑袋。
少女眼巴巴地看着他,目光专注,睫羽轻扇,清澈双眸中透出一丝紧张与期待。
温言:“……我找找看。”
“太好了,谢谢您!”顾初云郑重地对温言鞠了一躬,随即想起掌门对她的叮嘱,于是小心翼翼道,“那,师叔您忙……弟子就不打扰您了?”
温言没有应声,而是微微抬眸,看了白凛一眼。
浮在半空的少女正在用力摇头:“我不要回去,回去太无聊了!让她留下来吧,我想看话本!”
听完她的需求,温言垂下眼睫,思忖良久。
“……师叔?”
顾初云又唤了一声。就在她琢磨师叔是不是不想搭理她的时候,温言突然轻轻开口。
“我有点忘记太渊玄冰的质地了,需要一件用来比对的实物。”
青年眸光浮动,视线不自然地落向别处,“……这几日,凛冬就先放在我这里吧。”
白凛:?
她不是这个意思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