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凛在看到栖川的瞬间,又圆又黑的豆豆眼顿时睁大了几分。
栖川怎么来了?他不是说他不来临州的吗?而且还直接来参加蔚家寿宴?
白凛总觉得以栖川的性格,应该不会对凡人的寿宴感兴趣。
可他应该也不是来找她的,因为她并未对他说过自己来临州的目的是什么。
那么只剩下一个可能——栖川来这里是为了其他事情。
白凛想起那日与他在榆唐镇分别时,他曾无比认真地说过自己要去办一件很重要的事。
可能……和那件很重要的事有关吧?
白凛看着少年走进宴厅,犹豫着要不要跟他打个招呼。
然后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现在的造型。
算了,打招呼也看不见。
她很快放弃了,并躺平自己,开始舒舒服服地观察起栖川来。
他走过来了,正在找座位,但是还在审视打量着周围,似乎不仅仅是找座位那么简单。
白凛顺着他的视线一个个望过去,随即意识到他是在找人。
懂了,所以他是来找人的。
栖川认识的人……可能也是一只大妖?
白凛百无聊赖,一边观察他的表情,一边胡乱猜测。
“你在看什么?”
脑海中突然响起温润清冷的声音,白凛一抬头,看到温言正用那双剔透的琥珀琉璃眼笑吟吟地看着她。
他看上去并不是很煎熬,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心情不错。
白凛很想回答,但她张了张嘴,只能发出“吱吱吱吱”的声音。
“你的朋友?”
奇异的是,温言居然听懂了。
白凛高兴地点点头,又“吱吱吱吱”地叫了起来。
“你的朋友也来了?”
白凛:“吱!”
温言闻言,抬眸向乌泱泱的人群望去。
他很快看到了那个显眼的美貌少年。
是他……
温言对那个少年有印象——不如说,印象很深。
宗门试炼那一天,护山大阵被人以极其隐秘的手法破开。之后据范衡所说,之所以他们没有发现,是因为那个混入护山大阵的手法十分诡异,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来源于太微宗的第十八卷残天秘宗。
那是已经失传已久的秘法,除了师祖琢微仙尊,就连他们的师父千景真人也从未习得。
而那日偷偷潜入太微宗的外来人,除了这名少年,没有旁人。可如果破解护山大阵的人真是他,那么他只是一个身份不明的门外之人,又如何能习得失传已久的太微宗秘法?
当时他们全宗上下的注意力都被魔道吸引走了,只当那护山大阵也是魔道动的手脚。现在看来,不仅是魔道,这个少年的嫌疑也很大。
而且,他是如何认识凛凛的……
温言看向栖川的目光太过专注,很快,栖川便察觉到了他的视线。
他眼眸微移,隔着人群斜斜望了过来。
温言与他视线相撞,也没有避开,只是对他微微颔了一首。
而栖川没有任何表示。他的目光依然带着非人的冷漠,只是对视一瞬便要收回视线,突然,目光下移,落到了躺平的小雪貂身上。
小雪貂看上去十分惬意,肚皮朝上,双爪交握,正躺在温言的臂弯里无聊地打哈欠。
栖川:“……”
他微一蹙眉,随即又舒展开来。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紧接着直直向温言的方向走了过来。
但他很快就被坐在下首的顾初云拦住了。
“你是……栖道友?”顾初云看着眼前少年,惊讶出声,“你为何也在这里?”
栖川垂眼,懒洋洋地看了她一眼,语气不耐:“你是谁?”
这副模样,显然是已经将她忘得一干二净了。
栖川:“没什么印象。”
怎么会这样……
顾初云深深皱眉,想了想,终于又想起一件事:“对了,当时你还说过,要找一个名叫阿凛的朋友呢,你想起来了吗?”
栖川闻言,微微一顿,然后似笑非笑:“阿凛?”
顾初云:“对啊,你现在找到她了吗?”
“找到了,又弄丢了……”栖川意有所指地瞥了上位的白衣青年一眼,随后垂眸轻笑,“不过很快就会再找回来的。”
“……哦。”顾初云似懂非懂,见少年似乎没有座位,于是便热心地招呼他坐下来,“你是不是没找到座位?我旁边没人,你就坐这儿吧,都一样的。”
“多谢。”栖川对她笑了一下,从善如流地坐了下来。
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温言与雪貂的一举一动,对他来说的确是个不错的好位置。
而白凛全然不知栖川已经在初云的身旁坐了下来,此时她正四仰八叉地享受来自温言的撸毛按摩,舒服得昏昏欲睡。
好爽哦,原来做毛茸茸是一件这么快乐的事情,干脆以后都保持这个样子算了。
她在这边飘飘欲仙,没过多久,坐在主席最前面的白发老头站了起来。
几道钟声缓缓响起,恢弘无量,整个宴厅随之安静。
“今日是老朽的生辰,感谢诸位前来……”
老头叽叽呱呱说了一堆,所有人俱是一脸专注,只有他身边的那个桀骜少年眼神不耐,看上去非常讨厌这些洋洋洒洒的客套话。
白凛听了一会儿也觉得无聊,于是她从温言的怀里爬起来,然后顺着他的袖子慢慢向下滑,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跳到桌案上。
桌案上已经摆了几盘凉菜和水果,除此之外,还有几杯不同品种的美酒佳酿。
白凛觉得温言应该是不喝酒的,于是她爬到一只琉璃酒杯前,扒着杯沿,探出脑袋,向里嗅了嗅。
酒味太冲了,不是很好闻。
她皱了一下粉色湿润的鼻头,又爬到另一只酒杯前,故技重施,攀着高高的杯沿低头闻了闻。
这个不错哎,有水果的清香!
她很喜欢这杯澄黄色的水果酒,于是抬头望向温言,对他“吱吱”叫了两声。
可惜整个宴厅里都回荡着蔚家老头的声音,像开了扩声器一样,将她那微小的叫声完完全全地遮盖了。
温言没有听到她的叫声,仍然神色平静地目视前方。
白凛又叫了几声,见对方仍然听不见,只得悻悻放弃。
算了,还是得靠自己。
她死死攀住杯沿,用前爪借力,柔软的身躯拉成长长的一条挂在杯沿外,然后努力伸长脑袋,像杯中酒液探去——
噗通,她掉了进去。
白凛:“……”
完了,她的毛!!!
一想到自己此时全身都是毛,白凛顿时紧张起来。偏偏这酒杯又高又大,对她来说就像一个泡澡桶,她在里面一通扑腾,不知不觉便灌了许多酒下肚,很快,毛茸茸的肚皮便鼓了起来。
白凛:“……”
不行,再不爬出去,就算没被淹死,也要被撑死了……
她眼前发花,身体微烫,爪子一阵乱划,终于划拉到了黏糊糊的杯沿上。
然后她猛地一用力,后腿一蹬,终于从酒杯里翻了出来。
酒杯放在桌案外侧的边际,她一个不稳,骨碌骨碌滚了下去。
直接滚到了顾初云的桌上。
白凛:“……”
感觉,头脑昏昏沉沉的。
不会是喝醉了吧?
白凛甩了甩湿漉漉的小脑袋,勉强站了起来。她试着向前迈爪,然而爪子还未落地,便像一只小陀螺一样,晃晃悠悠地倒了下去。
顾初云终于注意到了她。
“凛凛?”顾初云看着倒在面前的小雪貂,一脸震惊,“你怎么湿透了?”
白凛两眼冒金星,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这只小东西叫凛凛?”
耳边突然传来轻快好奇的少年声音,似泉水叮咚,清冽悦耳。
顾初云连忙侧头,看到坐在身旁的少年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正一脸好奇地盯着她面前的小雪貂看。
“嗯,它是我师叔养的小宠。”顾初云说完又伸手摸了摸雪貂的小脑袋,担心道,“怎么没反应呀,该不会是生病了吧?”
栖川定定地看着雪貂,突然轻笑:“她是喝醉了。”
顾初云讶异:“喝醉了?”
“没错,难道你闻不到她身上的酒味吗?”栖川轻快的语气暗含讥诮,接着伸出手,将雪貂托了起来,“我带她去洗洗。”
顾初云见他要将雪貂带走,连忙拦住他,压低声音道:“你要带它去哪儿?”
栖川神色不变:“后面莲花池。”
顾初云犹豫不决:“可是……”
“可是什么?”栖川微一挑眉,轻声嗤笑,“你怕我把她偷走?”
顾初云咬了咬唇,没有立即回答。那次在秘境中,栖川一直在帮助她和谢照生,虽然之后便消失不见了,但她还是不觉得栖川是坏人。但凛凛毕竟是师叔的宠物,就这么让他带去洗澡,她多少还是有些不放心……
“如果你不放心,就跟我一起来吧。”栖川笑了一下,没有等她回复,转身便离开了宴席。
“等、等一下——”顾初云来不及阻止,只得一咬牙,伏低身体,也偷偷跟了出去。
宴厅外有下人守着,他们见宾客离席,立即迎了过来。
“客人,请问您有何需要?”
栖川言简意赅:“我的雪貂掉进酒杯里了,我想找个地方帮她洗干净。”
“好的,请您随我来。”
下人带着栖川穿过长廊,顾初云急急跟在后面,却被另一个人拦了下来。
“请问您是……”
顾初云:“我和刚才那人一起的!”
那下人面色为难,看在对方同是宾客的份上不好拒绝,只好也带她向莲花池的方向走去。
二人一前一后,始终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直到来到一个拐角处,栖川身形一闪,走进了一扇玉雕拱门。
顾初云见状连忙跟上,却被下人拦在了拱门外。
“抱歉,您只能等那位客人出来后才能进去。”
顾初云不放心地问:“这里面没有其他出口吧?”
“没有。”下人恭敬回答。
……那就好。
顾初云这才放下心来,开始站在拱门外耐心等待。
栖川带着白凛长驱直入,直接来到一处莲花盛开的清池。
池中莲花娇艳欲滴,一朵挨着一朵,花团锦簇,微风拂动,漾起阵阵清香。
栖川冷冷瞥了一眼远处的玉雕拱门,抬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一道肉眼不可见的透明屏障顿时铺天盖地倾覆而去。
如此一来,里面的景象和声音就会被完全隔绝。屏障外的人向里看去,只会看到他事先设置好的假象,并不能窥见到屏障内的真实光景。
做完这一切,栖川将小雪貂放进一朵莲花中,然后轻轻戳了戳她的小肚子,轻唤道:“阿凛?”
白凛仍然晕晕乎乎的,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
栖川垂眸思索半刻,突然用手指蘸了蘸荷叶上的露水。
然后他轻轻捏住雪貂的下颚,手指抵开那小小的牙齿,将沾着露水的手指探了进去。
白凛尝到一点清冽的味道,舌尖发颤,顿时醒了过来。
映入眼帘是一张清隽昳丽的少年脸庞,猫眼弯弯,嘴角上扬,笑得天真又无害。
“唧、唧……?”她双眸微睁,发出口齿不清的叫声。
“你说什么?”栖川笑眼吟吟,微微凑近了些,“我听不清。”
白凛:“……”
你的手指压着我的舌头了,怎么可能听清啊!
她微恼地瞪了栖川一眼,本想用舌头将他的手指顶出去,然而栖川突然又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看着她,自言自语道,“我明白了,你现在这幅样子无法说话。”
说完,他突然用另一只手在白凛的肚子上摸了一下。
这个动作发生得极快,在她肚子一层湿漉漉的绒毛上一掠而过,白凛只觉自己的肚子凉飕飕的,下一秒,她突然感到身下一空,来不及反应,便噗通一声跌入池里。
水下很冷,水波荡漾,升起无数气泡。
她勉强睁开双眼,正要试着向上游,栖川已经毫不犹豫地跳入水中。
他的黑发在水下飘飘浮浮,如同柔软的海藻,肌肤映出幽蓝的莹光,黑瞳透亮,比清水还要晶莹剔透。
他游到白凛身前,伸手一捞,揽住白凛的腰肢,带她游了上去。
他们一起浮出水面,白凛深深呼吸,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从雪貂变回了人形。
“栖川,你怎么知道那只雪貂是我?”她一边费力呼吸,一边轻喘地询问栖川。
栖川一手揽着她后腰,一手轻抚她后背:“我记得你的气味。”
白凛表情有些古怪:“气味?”
她的身上应该没有什么怪味吧,毕竟变成人形后也是有正常洗澡的。
“嗯……”栖川微微垂首,将脸埋进她白皙修长的脖颈,轻轻嗅了嗅,声音低柔,“……是独属于阿凛的味道。”
白凛微微一颤,不自觉地缩起脖子。
栖川看出她的窘迫,轻笑了笑,很快离开了她的颈间:“当然,那个人对你的称呼也证实了我的猜想。”
“称呼?”白凛微一思忖,随即明白,“你的意思是……凛凛?”
“对。”栖川猫瞳弯弯,抬手将她脸上流淌的几滴水珠轻轻擦去。
“那我……阿嚏!”白凛本想继续说点什么,突然感到不妙,连忙侧头打了个喷嚏。
栖川看着她,说:“是不是水里太冷了?”
白凛点了点头,还未说话,扭头又打了个喷嚏。
栖川见状,立即抱着她向池边游去。
几分钟后,白凛坐在莲花池边,全身湿透。
她歪着脑袋,拍打一侧耳朵,试图将灌进耳朵的水倒出来。
栖川好笑地看着她,说:“我帮你弄吧?”
“不用,已经倒得差不多了。”白凛甩了甩头,又拍了拍耳朵,这才结束这一动作。
托栖川的福,原本她还被那杯果酒泡得不省人事,现在从水里过了一遍后,已经彻底恢复清醒了。
就是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多少还是有点冷。
她默默摸了一下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抬头看向站在眼前的少年:“对了,栖川,你怎么来这儿了?”
栖川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安静而专注。听到她的提问,他眼睫轻眨,抬眸轻笑了笑。
“我来找一个人。”
“找人?”白凛想了想,不确定地说,“和上次你要办的那件事有关吗?”
“阿凛真聪明。”栖川轻声感叹,跨出两步在白凛身边坐了下来,“我感觉到那个人来了这里,便一路追过来了。”
白凛侧头看他,小心翼翼地问:“那个人……是谁?”
她觉得这是栖川的私事,于情于理,她都不该过问。
但栖川并没有避讳她,甚至从他的语气中,白凛隐约能感觉到,他是想让她问出口的。
他看上去很想要倾诉些什么。
于是白凛开口了。
果然,栖川并没有露出抵触与不悦的眼神。
相反,他慢慢低下头,靠在了白凛单薄的肩膀上。
少年冰冷潮湿的黑发落在她细腻的颈间,将她的脖子蹭得痒痒的。
白凛忍耐着那一丝痒意,耐心等待着栖川开口。
短暂的沉默之后,栖川轻轻出声。
“……是一个将我养大的凡人。”
将栖川养大的人?白凛不由微微蹙眉。
她本以为栖川身为一只妖兽,是和森林里的其他动物一样自由成长的,没想到他竟然是被人养育长大的?
而且那人能将栖川养大,必然不是一个普通凡人,多半也是个修为高深的修士。
想到这里,白凛不由问道:“那个人居然能活到现在,他多大年纪了?”
栖川摇头,发梢在白凛的锁骨处蜷曲轻蹭:“他早就死了。”
“死了?”白凛惊讶,“那你是怎么感觉到他的……”
“所以我才会觉得古怪。”栖川慢慢道,“我不可能认错他的气息,唯一能想到的可能就是,他复活了。”
“……”
白凛陷入了震惊。
她知道修真界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但是不管怎么说,死人复活还是有点太离奇了。
就算是修为再高的修士,死了也就是死了,绝对没有复活的希望。
这个养育栖川的人究竟是有什么通天的本事,居然能在死了很久的前提下,再度起死复生?
白凛觉得栖川的这个推论暂时还有待商榷,但是除此之外,她还有另一个非常好奇的点:“这个将你养大的人……他是谁?”
栖川微微沉默,低声吐出两个字。
“琢微。”
“……”
白凛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个琢微……是她从温言那里听说过的那个琢微吗?
她不确定地开口:“……琢微仙尊?”
听到这四个字,栖川嗤笑一声,语气似是不屑:“那群凡人是这么叫他的。”
……
…………
卧槽。
一瞬间,白凛觉得自己的脑子不是脑子,而是一锅浆糊。
所以这位琢微仙尊不仅是温言的师祖,还是栖川的饲主。但是温言说他早就成仙了,栖川又说他早就死了……
白凛试图理顺这之间的关系,结果越理越乱,最后只能无奈放弃。
算了,反正跟她也没关系,是死是活又怎么样呢?
白凛不再考虑这件事,转而询问栖川另一个更为实际的问题:“所以你现在找到他了吗?”
r/“还没有。”栖川摇了摇头,伸手揽住白凛纤细的腰身,平静的声音透出满足,“但还好,我找到了你。”
白凛闻言,被水浸润的脸颊微微一红。
“我们还是快回去吧,要是被他们发现我不在,一定会着急的。”
栖川原本正像小猫一样亲昵地轻蹭她的脖颈,一听这话,顿时微微一顿。
“‘他们’是谁?”
白凛:“就是温言和初云呀,你之前不是见过的吗?”
栖川沉默半秒,双瞳中的热度冷了下来:“我不喜欢他们。”
“哎呀,不要这么排外嘛。”白凛拍拍栖川的手臂,语气闲适,“好了,起来吧,我身上的水还没干呢,麻烦你帮我吹吹干啦?”
栖川不情不愿地松开她,站起身,垂下眼睫,猫似的瞳孔里透出丝丝委屈。
“阿凛,你之前不是答应过我的吗?”
“嗯?什么?”白凛一边起身抖落自己沾水的袖子,一边漫不经心地回应。
“答应过,只有我一个……”
栖川话未说完,拱门外突然响起顾初云惊讶的声音。
“师叔,您怎么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