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们在飞香殿前站定,武攸宜控制住局面之后,马上入殿请见。武则天没有出来,只是命上官婉儿在全副披挂的武攸宜陪同下走出来,在殿前石阶上站定。
六百名大角手紧张地看着这位美丽的大周内相,上官婉儿朗声道:“众将士听着,大家有话问你们。宫中有传言,说羽林左郎将杨帆与引驾都尉朱彬素来不合,你等伴随朱彬左右,或有见闻,若有经历其事者,入殿谒驾!”
引驾仗众官兵稍微有些骚动,却没有人动弹。上官婉儿高声道:“若有所经历者,出列!若匿情不报,一经查出,以欺君之罪论处!”
云骑尉杜润生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举步向前走去,校尉汤千里见状,忙也举步跟上,紧跟着,又有几名士兵纷纷走了出来。
这些人进了飞香殿,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才一一退了出来。外面的官兵都眼巴巴地看着,见他们的神色都有些轻松,顿时也都放下心来。
内侍小海引着杜润生、汤千里等人退出飞香殿的时候,武则天已面沉似水。
太平公主委屈地道:“阿娘,女儿所言如何?杨帆断然不会参与谋反的,朱彬虽然死了,但是从这些军校们的供词,足可证明杨帆与朱彬没有勾结。如今只有裴宣礼一面之辞,阿娘可调杨帆与裴宣礼到御前对质,一问便知。”
武则天沉吟片刻,对上官婉儿道:“婉儿,你觉得朕可以这样做么?”
上官婉儿深知武则天的性格,尤其是她渐渐年老之后,变得敏感而执拗,以前喜怒不形与色,现在则有些喜怒无常,所以没有直接为太平公主帮腔,而是故意思索了一下,缓缓说道:“照理说呢,法者,天子所与天下公共也。法典既定,自有法官依法执行,虽天子亦不可干涉,否则以天子一人之好恶宽严,决天下之法,法纪荡然无存矣!”
武则天欣然道:“还是婉儿明白朕的心意。是啊,这《大周律》是朕钦定的,如今朕若破坏了它,这不是坏了朕自己的规矩么。”
上官婉儿又道:“不过,婉儿觉得,刑狱之事,实关于天。典刑者,惟一所循便是天理之公。如今既然证明法官有可能枉法,陛下乃天子,天子即法,法即天子,也不可一味拘泥于成法,而致生冤狱。”
上官婉儿先站在武则天的角度,完全为她的权威和利益考虑,做出一番解释,随即话风一转,又来了句法理不外乎人情,武则天便不甚抵触了,可她想了想,还是不愿意坏了自己亲手制定的规矩,那无疑是亲手否定了自己的权威,不禁迟疑道:“你是说,朕可以亲自过问此案?”
上官婉儿乖巧地道:“婉儿怎敢怂恿陛下自毁法纪呢。不过,在婉儿想来,陛下若是想微服私访,到大理寺后堂去听听审,目的只在于考察一下官吏嘛,便不算干涉成法了。如果法官有不公之处,相信有陛下看在眼中,纵不干涉,他们也会予以纠正。”
武则天一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微微思索片刻,微笑道:“婉儿老成谋国,若非女儿身,朕定提擢你为朝中宰相!”
上官婉儿听了这句评语,心中很是气苦:“老成谋国?老成谋国怎还不如小蛮会算计,婉儿……只要能老成谋家,那就心满意足了!”
武则天起身道:“朕已经很久没有出宫了,正觉有些烦闷,那……咱们就去御史台走走。”
太平公主道:“女儿也去!”
武则天把脸一板,说道:“不成!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这儿,你是一位公主,随为娘去御史台,算是个什么名头!”
太平公主不悦地退开。
天子要出行,虽说是要微服私访,也要好一番准备,整个宫里顿时忙碌起来,大将军武攸宜急急密调百骑中的精锐护驾,一律换穿了便服,暗藏利刃,准备伴驾出宫。
武则天回寝宫换穿了一身男服,端端正正地戴好软脚幞头,对着一人多高的铜镜一看,俨然一位风度翩翩的老年文士,只是颌下少了一部胡须,略减了几分风韵,武则天吁叹道:“朕可有不少年头不曾穿过男服了。”
团儿笑道:“大家这一装扮,风度翩翩,若是走到坊市间去,可要迷倒不少怀春少女了。”
武则天听得“噗哧”一笑,点了她一指,嗔道:“就你会说话,长了一张巧嘴儿。”
不一会儿,装扮完毕,武则天持了一柄折肩,轻轻摇着步出寝宫,这时候上官婉儿和武攸宜也都换了便装,上官婉儿一身文士袍、头戴公子巾,玉面朱唇,明眸皓齿,俨然一位丰神如玉的美少年,武攸宜则穿着一身襕袍,魁梧雄壮,两人站在一起,宛如一枝鲜花傍着一棵大树。
武则天闪目一看,疑惑地问道:“太平呢?”
上官婉儿回答道:“公主饮了几杯醴酒,便说此处闷热,到丽景台泛舟去了。”
武则天可不大相信她这个女儿会这么安份,那杨帆既然是她的人,她能不用心么,自己不带她去,说不定她要准备自己溜出宫去,武则天摇摇头,又向上官婉儿问道:“洛阳府的‘过书’备底和公主府的契书过书都拿来了么?”
婉儿道:“一应物件俱都取来了,大家现在要看么?”
武则天摇头道:“你且带着,朕在车上看。”
一行人出了宫门,武攸宜已经安排在宫门口安排好了车子,众人侍候武则天上了车,便护拥着车驾向御史台赶去。
其实御史台推事院就设在宫城西侧的丽景门,就在宫城范围之内,寻常百姓除非是举行类同请愿、劝进那样的大规模行动,否则根本不会在这一带闲逛,武则天就算大摆鸾驾赶去御史台,也不虞被百姓们看见,这番微服装束,却是为了掩在宫城各处办事的各司各衙人员耳目。
飞香殿在皇城东侧,他们就近出了宫门,在宫城东侧启行,绕皇城半周,便能到达推事院。武则天坐在车中,把洛阳府取来的“过书”备底打开,又打开从公主府取来的一应契约反复验看。
杨帆那份“过书”上原来的店主叫禄万山,御史台曾经认真查找过这个人,结果依着上面的记载,却根本找不到这个人,仿佛这个人压根就不曾存在过。现在公主府却拿出了“市籍”(营业执照)、“房契”、还有“过书”,上面的主人正是那个所谓的禄万山。
所有这一切,都证明那十六家店铺的神秘原主人,就是太平公主。“市籍”、“过书”和“契约”上的时间自然没有问题,洛阳府司户衙门的大印也确凿无误,接受过户一方的文件上还有杨帆的亲笔签字画押,武则天不禁长长地吁了口气,对于杨帆谋反的看法更加动摇了。
“大家,推事院到了!”
车子忽然停下了,窗口传来小海低低的声音。武则天抬起头,对上官婉儿道:“婉儿,你和攸宜进去,唤来俊臣出来见朕,不许声张!”
婉儿答应一声,起身走下车子,对武攸宜低语几句,两人便并肩向推事院走去。推事院门前一处拴马桩旁,有个马夫模样的人正在梳洗着马匹,上官婉儿向他看了一眼,那人轻轻点了点头,上官婉儿脸上略显紧张的神色终于放松下来。
门前有奉宸卫的官兵认真检查着进入御史台的一切人员,上官婉儿和武攸宜旁若无人,迈步便进,几个士兵赶紧上来拦截,这时武攸宜麾下几个便衣侍卫已经冲上去,亮出了自己的鱼符。
奉宸卫士兵一看是羽林禁卫,不禁呆了一呆,那便衣侍卫低声道:“羽林卫办事,闪开了!”把他们推到一边,便护着上官婉儿和武攸宜往衙中走去。
过了不大的功夫,来俊臣便陪着上官婉儿和武攸宜匆匆走出来,一脸紧张地赶到牛车前。
“上来吧!”
车中传来一个温和而不失威严的声音,来俊臣身形一震,急忙答应一声,举步登车。又过了片刻,来俊臣从车中走出来,脸色有些阴晴不定。紧跟着武则天也缓缓地迈步出来,小海连忙上前扶了一把。
来俊臣因为已经得了武则天的吩咐,不敢走在她的后面叫人看来诡异,只好与她并肩而行,仿佛是陪着一位知交好友,前衙后衙府中各处都有些来来去去的差人,见此情景,只当是来俊臣的一位贵客,却绝对不会想到这位轻摇折扇的老年文士居然就是当今皇帝。
“陛下怎么到推事院来了?”
来俊臣把武则天让到自己的押衙,请她上坐了,这才隆而重之地给她行了一个自创的五体投地大礼。
武则天淡淡地道:“没甚么,朕在宫里有些闷了,出来转转。这天气,上哪儿都嫌热,近来国事繁忙,又不能抽身去龙门避暑。这三法司中,如今以你来俊臣执掌的御史台最为出色,执法严明,断案公正,从无一案积压,朕想着,就到你这来走走吧,顺道儿,听一堂审,看看你这御史台究竟有何独到之处,来日也可推广于刑部、大理寺!”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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