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每十天一个旬假,政事堂的相公们也不是不知道。明天是七夕,大后天就是旬假,中间还要办一天公,政事堂的相公们就不知道把旬假的时间往前挪一下,跟七夕并起来,连着休两天那多舒坦。”
“就是,明儿七夕,大家都喝得酩酊大醉,后天还有心思办公么?混上一天,第二天又休息了,相公们怎么就不知道变通一下呢?”
政事堂的布告下来了,明儿七夕,按规定休假一天,然后办一天公,就赶上每十天放一天的旬假,继续休一天。刑部里,胥吏公差们一见布告就起了牢骚,抱怨政事堂的人不知变通,好好一个假期不能玩个痛快。
政事堂其实就是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的总称。三省六部制源于隋朝,三省事权分立,结果弊大于利,三省之间互相牵制,政令不达,效率低下。尤其是掌握出令权的中书省和掌握政令审核权的门下省,天天因为政见不合互相扯皮,推诿搪塞。
眼见此法不可行,唐太宗时候,就把三省长官合署办公了,这办公的地方就叫政事堂,一开始设在门下省,后来又迁往中书省。三省长官,也就是当朝宰相们,统统在此办公,其情形有点像现代为了提高办事效率,一些政府部门合署办公,提供一条龙服务。
杨帆在宫里时,常见人往中书里去,其实就是去政事堂,政事堂这条七夕休假规定一下来,胥吏公差们便七嘴八舌,愤愤不平起来。
杨帆也跟着起哄:“那些相公个个都七老八十,酒也喝不起,女人也玩不动,更不要说赏灯游园,欢度七夕了,只怕不到两更天,他们就早早地钻被窝睡觉了。这七夕与他们而言,有也可无也可,哪会在意咱们的想法呢。”
“就是,就是!”
一群永远都觉得上边的人个个都是脑残的书办、小吏、衙差们觉得这位杨郎中的话甚合我意,都把头点得小鸡啄米一般。
“郎中一针见血,见识当真不凡!”
见缝插针,永远不忘拍上一记马屁的这位当然就是冯西辉冯主事了。
排挤杨帆的是上面那些人,杨帆与这些小吏们没有利害冲突,虽然小吏们也要看上官们的脸色,可是就连上官们跟杨帆也要保持面子上的亲热,他们自然不能对杨帆躲着避着。
几天下来,他们觉得这位杨郎中倒不是个面目可憎的官儿,挺接地气的,所以都把他当了同僚一般,虽然少了几分尊敬,却是毫不见外的亲近。
或许有人觉得,人生中总有一群人,你不敌视他,表现得人畜无害,他会觉得你懦弱无能,反以欺负你为能,以此彰显自己有多了不起。可是这种情况,在朝只能生在最低一层的衙门,在野就只有地痞流氓那一阶层了。
就算是流氓,混到了大流氓头子的地步,都会彬彬有礼仿佛绅士,绝不会像一个街边无赖一样去欺负无力反抗的普通人,更何况是混在刑部的这群人精呢。
再者说,杨帆也不是没根没底的人,他后边站着三尊大佛呢,虽说这些人不能把手直接插进刑部,既然杨帆无意争权,这些人也犯不着同他为难。
因此,杨帆到了刑部几天,官员阶层的排挤联盟没见他去打破,倒是天天混在基层,把群众基础打好了。
“当~~,当~~,当~~~”
散衙的钟声响了,正在院子里七嘴八舌地声讨着政事堂制定休假安排的人要么脑残要么猪脑要么扯淡的众胥吏衙差“唿啦”一下,就像倒了大树的猢狲,一股脑儿散去了。
当官的当然要走的慢一些,哪怕是手头上没有那么多的公案要处理,也得慢慢腾腾的,就算不显得自己有多忙,也得深沉一些、端着点身架不是?
唯有杨帆,跟那些胥吏公差“逃出”衙门的度一样快,甚至更快。
这位新官,确实没有一点当官的觉悟。
※※※※※※※※※※※※※※※※※※※※※※※※※“郎君回来了!”
今天又是盘帐的日子,小蛮在自家的近二十家店铺忙活了一个下午,才只盘了七家的帐,这时也回家不久,刚洗了个澡,换了燕居的常服,听说杨帆回来了,马上欢喜地迎出来。
杨帆拉着小蛮的手,兴冲冲地道:“小蛮,今晚不要准备晚餐了,咱们两个出去吃。”
小蛮惊笑道:“出去吃?都好晚了,无缘无故的,怎么……”
杨帆一拍腰间,笑道:“晚上怕什么,有刑部的腰牌在此,洛阳城里咱还不是横着走?嘿嘿,除了宫城!”
“好吧好吧,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小蛮又好气又好笑,可是对阿兄的要求和安排,妞妞可是天生没有免疫力的,小蛮乖乖答应下来,见杨帆还扯着她的手不放,不禁娇嗔道:“你总要让我换身衣裳吧,这样子怎么出门?”
杨帆如梦方醒,道:“哦,哦哦,不错,你去换衣服,我也换衣服去,穿一身公服出门,忒也不方便。”
杨帆叫三姐儿给他拿了一套淡青色的常服,也不戴幞头,只扎了一顶逍遥巾,倒也颇有些飘逸潇洒的味道。
唐时上流社会的人出门总要敷粉簪花的,男人也不例外,可是杨帆实在不习惯像柳君璠那样脸上敷一层浅浅的白粉,帽子上簪一朵牡丹花的作派,依旧是清汤挂面,清清爽爽。
只是他在南洋晒黑的肤色已经渐渐变得白皙,虽然比不得那些喜欢敷粉的男人,却比坊间大多数男人还要白皙一些,再穿上这样一身浅皂色衣衫,很有些丰神如玉的感觉。
杨帆漱了口、净了面,换好了衣袍、靴子、革带,又扎好了逍遥巾,往院中一站,还不见小蛮从闺房里出来,他就在院子里踱来踱去,踱去踱来,踱到日薄夕山,天边只余一抹淡红的晕色,小蛮才从房中姗姗出来。
一条高腰藕荷色的长裙,小团花的对襟窄袖襦,外罩锦绣半臂衫,再搭一条泥金帔巾,脚下一双云头缎靴鞋,光鲜靓丽,俏美可人。尤其是那张娇艳欲滴的小脸蛋儿,只一亮相,便把那夕阳彩虹的光彩全都夺去了,廊下顿时有一亮的感觉。
看着杨帆灼灼的目光,那小娇妻却有些失措起来,她抻抻衣角儿,再看看裙下,然后微微有些害羞地问道:“有啥不妥么?”
杨帆没有说话,只是转过身,扯着嗓子冲前边喊了一句:“小玄子,把马换成车子,桃梅、三姐儿,快拾掇一下,跟着娘子出门。”
“啊!”
小蛮手指点在唇瓣上,萌萌怯怯地道:“不方便是吧?”
杨帆赶紧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不不,挺好看……”
一句话没说完,小蛮就跑了回去,一边跑一边说:“都怪郎君没说清楚,那人家换一套衣裳好啦。”
“别……”
杨帆一句话没说完,小蛮就提着裙摆,像只小孔雀似的没入房中不见了。
杨帆一扶额头,颓然地软了一下身子,又冲前边喊起来:“小玄子,把车换成马。桃梅,三姐儿,你们不用跟着出门啦!”
※※※※※※※※※※※※※※※※※※※※※※※※出福善坊,过择善坊,两人连骑并辔,进了温柔坊。
小蛮也穿了一身男袍,丽质天生,依旧难掩,却是更多了几分俊俏。远看翩翩佳公子,近看始知是玉人。
“郎君,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嘿嘿,不用问!为夫事先已经打探的明白,此处有趣的很。”
“不是吧,要关坊门了啊。”
“我知道啊,不过没关系啊,咱们今晚不回家了,就在外面过。你瞧,此处楼与楼之间都设了天桥,可自由往来,根本不用上街。”
杨帆把马鞭向前一指,只见一座座精致优美的小楼,雕梁画栋,楼上楼下彩灯高挂,旖旎温馨,目不暇给。
最吸引人眼珠的还是那些身段优美,姿容妩媚、身着彩衣的姑娘,一个个站在楼头,很热情地向他们招着手,满楼红袖相招,好~~~不壮观!
虽然她们站在楼头,依稀还有些远,可杨帆目力惊人,把她们的眉眼五官看得清清楚楚,虽然他不懂女人的妆饰,却能看得出这些女子衣着各异,妆扮各异,就连那唇妆,都是各不相同。
石榴娇、大红春、小红春、嫩吴香、半边娇、万金红、圣檀心、露珠儿、内家圆、天宫巧、洛儿殷、淡红心、猩猩晕、小朱龙、格双唐、媚花奴……,千姿百态,各不相同,杨帆当然叫不出这些唇妆的名称,却能看出这唇瓣的不同。
“郎君今晚就是要带小蛮到这种地方么?”
小蛮开心的神色不见了,微微透出生气的模样。
杨帆没有注意,楼头有位姑娘正向他送着秋波呢,这位姑娘身材高挑丰腴,面如满月,挽高髻,鬓边贴着花黄,胸前微露雪肤,挤出一道深沟,哎哟!那对“山东呛面大馒头”个头儿还真大……见人家向他招手,杨帆一边也很客气地点头还礼,一边对小蛮道:“是啊!我向冯西辉打听过的,咱洛阳城里,数这温柔坊最为繁华,艳舞笙歌、灯红酒绿,可以彻夜不眠。”
小蛮一勒马缰,两道又黑又亮的眉毛便轻轻地扬起来,既清且丽的脸庞上,那双眸子隐隐带出一丝妖意,一如当年她飞天而至、在修文坊内墙头之下撞见扮小贼的杨帆时候,杀气凛凛地道:“郎君今晚带奴奴出来,敢情是来逛勾栏院风流坊的?”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