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个模仿的影子、虚假的面具,本该消失的是我,然而……
伊薇特感到自己落入了一个无尽的螺旋,也许死亡并不会带来解脱,而只会让自己坠入下一个更深更深的梦。
身后有什么枯萎的东西脱落,她回头一看,却是之前在老鼠岛上曾经长出过的绯红卷须,看这样子玛莎让她喝下那种甜甜的蜜酒很可能有大问题,竟然造成了她的心智异常并且几乎失控。
不管怎样,先把眼前的事情处理好吧……
她本就是为了应对困境而生的,早已习惯逼迫自己,哪怕再痛苦,没有心思,也会把职责或者说义务好好履行。
就像前世时她因为化疗的副作用,产生了剧烈的神经痛和呕吐现象,身体体内的各种器官已经受到了严重的损伤,脏器的功能衰竭,几乎每一次进餐都是折磨,其他患者早就发脾气或者拒绝进食了,但她依旧好好吃着饭,装作一副觉得食物很美味的样子,尽管她对吃的东西已经有了条件反射的生理厌恶。
此时的她原本早已做好消失的准备,却意外发现一切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内心浑浑噩噩,只是机械性地烧掉了干枯脱落的触须,把灰烬埋藏在稍远一些的地方,再动手挖一个大坑,准备把埃德温的尸体先暂时葬在林里。
营地里有现成的铁锹之类道具,她很快挖出一个足以安放成年男子尸骸的土坑,然后走向了埃德温冰冷的遗体。
【——一具脱下的破烂皮囊。如今他纯洁的灵已如蜕变的蝴蝶,轻盈上升到了更高处,此地空余一段陈腐过往的见证。赞美你,仁慈的主、赋予哥哥永生的至圣弥赛亚。】
一个声音莫名在她心灵深处回荡。
……
莱德贝特在白色的病房门口祝祷着,在他视线范围内,刚刚一具裹着败革般褴褛皮肉的骷髅无意识地蹒跚而过,并且经过了拿着扫帚的女仆摩尔小姐——后者对他全然无视,但也没有刻意为难,其他住民都对埃德温引动域外邪神的行为十分不满,但既然万有之主宽恕了他,那么作为仆人怎可能表现出刻薄,让主人的善举蒙上污点。
而心智大半被分割丧失的褴褛之人也感受不到这种孤立和无视,他只是日复一日、漫无目的地,在无边无际的重重廊道和房间中跋涉着,就像永远也无法到达目的地的苦行者。
莱德贝特却认为这是一种好事,至少哥哥脱离了他以前腐朽堕落的生活,能迷失在万有之主神圣的居屋中,那是多么值得庆幸的无上光荣!
这里是主人的屋宅,以前她伟大真灵的一部分曾在这里面沉睡,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只不过他们都无法到达她的圣所。只有少数人目击到,她有时短暂离开房间,不久后居屋内就将再度多一个房间。
不知为什么,自从上次她拯救了哥哥以后,她的灵就离开了这里,居屋内的住民们都十分惶恐。尽管整个居屋也是她的一部分,但缺了她的化身大家总担心她是否认为人类的贪婪和罪孽不值得拯救……
她是因为埃德温的悖逆行为失望了吗?
他们私下讨论着这个可能性,让莱德贝特有些自责,但蛇佬却神秘兮兮地说了一句,不可妄议我们的主人,结束了虚无缥缈的猜测。
因为她的离去,以前她居住的房间也变得能被人找到。虽然大家不敢进入,但透过房门上的玻璃窗,任何人都足以观测到房间内的景象——地板喷溅着大片鲜血,床单和被褥也被血所染红,那触目惊心一片赤色是多么壮观和神圣!只有弥赛亚自己的血才会红得如此无暇,就算她已经不在这里,可她流出的圣血使这间空荡荡的房间变为了藏金的宝箱、洗涤罪恶灵魂的朝圣之所。
他再一次虔诚地对房间敬拜,然后追逐着褴褛之人的足迹,向无穷无尽的走廊而去。
……
土坑边,伊薇特手里的铁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掉到地上。
【我将其称为“一种受控下的精神崩溃”,因为大部分你所知道的事情——无论是关于你自己或者是其他,都是受那些你深信的真理所构筑的幻象,一旦穿过它,你就要冒着失去这些东西的风险,也就是说失去大部分你认为构成“你之所以为你”的事物。
你认为的你不再是你,而其他事物也许也无法回到以前,你会感受到一种不想面对恐惧,还有恐惧背后隐藏的自我认知——你的理智用恐惧遮蔽了它,然而它又散发着致命的诱惑,也许会让你走向毁灭,因为那条路通往疯狂。】
尤利西斯在此前的警告自脑海深处清晰浮现。
一直以来,她以为自己所知的就是构成她的全部,如今表层的粉饰已经荡然无存,意识深处分裂的另一个她——那个为她保管秘密、隐藏她邪异噬魂行为的另一个自己不复存在。
黎明红日穿透稀薄的雾气,让整个森林染上赤色。
梦境中的居屋,用来囚禁被她夺取灵魂的受害者的牢笼,如今也将成为她背负的烙印,用来提醒她究竟犯下了多少非人的罪行。
我明白了。
我乃奇诡之物,我是反常的。
……
伊薇特不知道的是,之前看似宁静的乡村,此时也迎来了不同寻常的一刻。
“……你是说,你私自用了蜜酒引诱那个外来者,却被他跑了?”一位“长老”严厉地问。
在最神圣的地下祭祀所,十几位和玛莎一样的被蜜蜂神认可的女祭司聚集在一起,共同商议这件事。
“我很抱歉。”玛莎挠了挠脖子,沉声回答。
这不是她第一次做这个小动作,在大家被召集起来的不到半小时内,她已经无数次抓挠那里。
如果说那个地方有什么特别的话,也许只有在刚才沾染了伊薇特的血……
“村子的秘密不能暴露,他往哪个方向去的?你刚才说是湖那边?那里只有森林和荒野,他没有带行李,应该跑不太远,也许我们可以……喂,玛莎!这里是蜜蜂神的祭祀所,你应该更注意保持仪态,更何况你才犯下了如此严重的过错,从刚才开始,你的行为就一直轻佻无礼,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玛莎从恍惚中回过神,只觉得指尖有些湿润黏腻。
是汗水吗?但为什么有股铁锈的气味?
她不由自主想起月夜下那双恍若在静静燃烧的湖绿色眼睛。
舌头无意识舔了舔指尖,果然血……自己染上了他的血,那么破损皮肤里面溢出的液体是不是也包含了他的一部分呢?
她被那人的血洗涤,洗去了绯红的罪,变得像雪一样白……
“玛莎?你在干什么……呃……”
其他雌蜂纷纷痛苦地扶着身边能够支撑身体的东西,缓缓滑了下去,她们的体表皮肤下,一些小小的凸起涌动着,像是无数有生命的蠕虫正从她们体内复苏。
不仅仅是她们,地面上的村子也变得嘈杂起来,不断有农舍在昏暗的晨曦中亮起灯光,屋内则传来瓦罐摔碎、桌椅翻倒以及人类嚯嚯的痛苦呻|吟。
正在井边打水的一位农妇死死抓着井绳轱辘,用尽全力才使自己不至于一头栽下去,她趴在井边,目光恐惧地看着井下——井水因泛起的淤泥变得浑浊,并且在咕咚咕咚泛着气泡,就像巫婆令人恶心的坩埚。
在村子下方,有什么沉睡的东西似乎苏醒过来了。
在祭祀所,最早出现症状的几位女祭司已经被钻破了皮肤,大量白腻肥胖的蠕虫从肚腹内钻出来,啃咬着她们躯体。这些贪婪的虫子就连骨头和头发也要吃尽,原本她们这些雌蜂都拥有分|身为虫群能力,那是虫借给她们的力量,如今虫子们却反噬了宿主。
究竟是什么时候呢?
玛莎想起自己被转化为雌蜂的过程,她进入到一个柳条筐里面,然后沉入湖中,当她几近溺死、失去意识的时候,似乎有一个触须、一条管道从肚脐链接了她的内部,向她小腹内注入某种异常的东西,将她彻底改变。
现在想来,自从那时候起,她的卵巢和子宫就变得不一样了,就像给野玫瑰嫁接上洛希尔玫瑰的枝条,那么它也将开出洛希尔玫瑰的花朵。
她的卵巢变成了虫子们居住的家园,自然也只会产下虫子的孩子。
可是现在……
玛莎恍惚地笑着,慢慢跨过一团团倒毙或者奄奄一息、腹腔被打开的肉块,赤|裸的足跟将一条大快朵颐的蠕虫碾为肉泥。
肉泥混合着蠕虫苍白浮肿的肉质、以及它体腔内还未消化的食物,就像一团揉烂的草莓似的粉红。
现在我得到了拯救……
玛莎依旧感觉到了小腹内的阵痛,只不过它只持续了片刻,随着她步步前行,两腿间温热湿滑,不断有深红的血液肉块顺着大腿流下。
这些腐朽的烂肉如同蜂巢般疏松,被蛀蚀得千疮百孔,每一块上都有着未孵化的细小虫子,它们还来不及长大到能杀死宿主的程度,就连同她异变的子宫和卵巢一起毁掉了。
这一切都是拜那人所赐……
她被那人的血洗涤,洗去了绯红的罪,变得像羊毛一样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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