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们只是想取悦您,让您欢心……”摩尔呜呜咽咽地说着,眼睛里流出两行泪下来,然而她的表情却截然相反,乃是一种狂喜混杂着贪婪的表情,不断开合的嘴角,粘稠的涎液丝丝缕缕的垂下,就像饥饿本身具现化为人形似的,“您一定是和我们一样,想要拯救世人的吧……要不然,我们内心里潜藏的冲动又来自何方?这样高洁的情感,我们以前从未体会过,所以我们想,那一定是您亲自注入我们体内,改变了我们的思想。”
伊薇特看着她扭曲怪异的脸,只觉得像是在对镜自照,从里面折射出她一直想要忽视的丑恶。
他们不过是一群没有自我意识的傀儡,难道真的是自己内心的渴望影响了他们?
她想起了纺锤居住的黑暗高塔,房间里灯光昏暗,而且与贵族钟爱的辉煌镜厅装饰风格截然不同,墙上的陈设大多是挂毯、油画,却没有一面镜子。想来也很好理解,如果容貌变成那副样子,任谁也会变得憎恶镜子。
一种炽烈不稳定的情绪在心中滋生,想把他们彻底碾碎、从会说会动的人偶变为凋零的残渣,这样他们就会对她的丑恶保持缄默……她抑制住自己莫名的冲动,从梦中的屋宅退却。
脚边依然是已经平静下来的溪流,一具成年男子被浸泡得发白的尸体从水面飘过,它肢体僵硬,保持着一成不变的姿势,从狭窄的河道间磕磕绊绊地前行,看身形依稀和屋宅中摩尔极力想要迷惑留下的男人有些相似。
虽然知道通常在超凡事件中,往往会牵连到一些无辜的普通人,但亲自见到还是有些怅惘。
我究竟是想要从什么危机中挽救什么事物?
我对怪物产生的憎恨真的是出于正义和公理吗?
亦或其实本质仅仅是一只野兽对冒犯自己狩猎领地的外来者的不满?
好在她在仍有理智的时候,已经向尤利西斯写了信,信中坦诚提到了自己不稳定的精神状态,并且随时可能有畸变的风险,本应该早些回到伦敦,但现在这里的超凡事件还没有解决,究竟是派人来接替处理还是如何处置,请尤利西斯斟酌定夺。
也不知道组织会如何对待自己,但是目前来说,她至少没有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最糟糕的情况大概也是监|禁,毕竟历史上也不是没有类似的情况。“血腥玛丽”传说的源头,纳达斯迪伯爵夫人伊丽莎白·巴托里作为超凡者,早年也曾仁爱慷慨,享有善名。不过随着源质带来噩梦的侵蚀,她中年后变得多疑残暴,被指控多起诱骗平民少女杀害的罪行,并且据查都属实,最终念在她年轻时候的功绩,当时的教廷将她囚禁在用符文以及砖石完全封死的高塔中,直到孤老去世。
既然恐怖的“血腥玛丽”也是被终身监|禁,那么自己应该也不至于比她更差,运气好可能还会得到移除大部分记忆并降级源质,在密探的暗中监视下作为普通贵族平凡度过一生的结局。
阿尔比恩人迹罕至的旷野和山峰散落着不少中古世纪留下的高塔和古堡,它们本作为冷兵器时代的据点坐落在易守难攻的险要之地,如今已经失去了最初的建造目的。闹鬼的传闻时常笼罩在这些荒废的堡垒,很大一部分源自里面秘密关押着的半疯超凡者,也不知道暗无天日的石头囚笼是否能抑制住自己不断增长的旺盛食欲……
伊薇特不知道今后会面临怎样的命运,她无所适从地靠着岸边一颗树干坐下,双手抱膝,下巴搁在竖着的膝盖上,对着平静的湖面怔怔出神。
在解职之前,先保证好湖里的东西安分呆着,不要又跑出来做什么怪事吧……
……
在汉普斯特绿地的费雪宅邸,温斯洛正在把今天一个重要宴会的来宾名单一一核对,并做好备忘,尤利西斯会根据名单上的内容,与合适的人商谈一些必须的俗务。
作为与上层社会联系紧密的媒体掌控者,不可避免的要根据王国精英们的需求,操弄舆论支持政党或者隐瞒负|面新|闻,进行有偿新闻或者有偿不闻。对应的,尤利西斯名下的报社也会得到荣誉、声望、内幕信息以及独家采访权等,甚至可以使用国家公权打击那些被抓住小辫子的竞争对手。
今天晚宴的附带目标,或者说真正想要达到的目的就在于此。几分钟前,温斯洛还看到尤利西斯在他的衣帽间抽屉里拾起了几枚与他今晚着装相配的宝石纽扣,然后人偶男仆用托盘送了一叠信过去,他随手接过,就在梳妆台前处理起了信件,这时温斯洛正好离开了一会,回来就看到尤利西斯换上了不起眼的外出服,穿着看起来像是出远门的防水斗篷和靴子,却没有带行李箱,就这么匆匆往外走。
“爵士先生,今晚的晚宴……”
“帮我取消掉。”
都这个时候了,为什么临时取消?想必晚宴的主人一定会很苦恼,按照礼仪,来宾应该男女相邻按照地位安排座次,突然变动总归要给人添麻烦。
“明白了,需要我派人偶驾车吗?”
“不用,我自己去就好……我可能会离开几天,归期不定,这里的事就交给你了。”他拿起帽子的同时打开一楼的大门,扣在头上的同时,人已经跨过了门槛,顺手把门带上。
平时他都是一副慢悠悠游刃有余的模样,如此匆忙很不寻常。
温斯洛走进他凌乱的衣帽间,看到好几个抽屉开着没有关上,地上则散落着领带、手套、袜带之类的浮华衣物,梳妆台上的信件拆到一半,但看起来数量却少了一封,似乎在读到一封重要的信后,他才临时改变了主意。
果然,还是应该报告一下比较好。
温斯洛转身离开,回到自己的房间,用一支笔尖似乎从未浸染墨水的原色羽毛笔,沾上一小瓶透明的药水,在信纸上刷刷书写着。
在水迹干透后,他又用另一支普通的笔,再在上面写上看起来无关紧要的琐碎报告,然后打开了他专用的渡鸦的鸟笼。
尽管地址和别的外勤没什么区别,但温斯洛的信会得到专人的处理,优先送到某位大人物案台上,如果没有用隐形墨水写,再转呈给真正负责外勤信息报告的人员。
但这是一封特殊的信,几年来,他寄出过无数封这样的信,按照约定,隐形墨水描写的内容仅有一项,那就是他搭档尤利西斯的动向。
根据他与那位不知名大人物的交换,他当年杀死父亲的罪行,以及长期在梦里重复这一过程、并从中感受到快感的事实将永远无人提及,审查员接受到指示,将他父亲的死亡定性为意外惊吓,放宽他的精神评估,使得他得以提早从令他厌恶的矫正治疗中解脱出来。
第五层源质之后,超凡者更多接触到了上界的知识,精神十分不稳定,随时有滑落深渊的可能,为了从源头上及早察觉到心智失控的征召,五层源质以上的外勤总是两两组合,在业务上合作,方便另一位同伴判断搭档的精神状况。
温斯洛知道这一点,但他总觉得自己被要求做的似乎超出了一般搭档职责的范畴,这几年也在工作上接触了其他几位同阶级的外勤,根据他不露痕迹的试探,其他外勤似乎不存在和他类似的“兼职”。
甚至连尤利西斯本人也……
他控制着这座宅邸所有的人偶,可以说到处都有他的眼线,几年来,如果尤利西斯也做和他同样的事,那么他不可能察觉不到丝毫端倪。
但为什么只有尤利西斯是需要被特别监视的?
尤利西斯收到的信又告诉了他什么讯息?
温斯洛无法得出结论,他只是忠实地履行组织……更准确的说是组织当中某人交代给他的任务,直到渡鸦扑腾着翅膀,从窗口向伦敦低沉的阴云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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