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中后门的小路上,三人并排而行。
程非池推着车走在外侧,走在最里面的叶钦抬手摸了摸自己从下午开始就狂跳右眼皮,心想倒霉事果然只会迟到,但从不缺席。
被夹在中间的孙怡然反而是最淡定的那个。刚才下晚自习后,她走到半路上想起习题册丢在教室,问老孙拿了钥匙就匆匆往回赶,孰料竟撞上黑灯瞎火在楼梯拐角亲热的两人。经过起初的惊讶,联系之前发现的蛛丝马迹串起来一想,恍然大悟之后便接受了这个事实。
见叶钦垂着脑袋,还是一副被人撞破奸情般的纠结模样,孙怡然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钦哥你放心啦,我既然答应你们了,就绝对不会告诉别人的。”
刚才在楼底下,程非池挡在已经傻掉的叶钦身前,拜托她不要将这件事说出去,那架势简直像要被人棒打鸳鸯的苦命小情侣。孙怡然同情心发作,当场就答应了。
叶钦并不担心她会说出去,只是无法从被撞破的难堪中抽离。他和程非池站在那儿旁若无人地吻了那么久,还说了那么亲昵的话,鬼知道她有没有听见。加上孙怡然曾经还追过程非池,这层关系更添一份尴尬。
叶钦想想就崩溃,以后可怎么抬头做人啊。心里百转千回,还得装气定神闲:“怡然姐姐人美心善,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啊。”
孙怡然被夸得高兴,转而埋怨他道:“你也真是,居然瞒着我这么久,幸好我火眼金睛,早就看出你们俩有问题。”
叶钦心脏猛地一跳:“有、有那么明显吗?”
“嗯……还好吧。”孙怡然摸下巴,“说不定只有我心细如丝,能看得出来?”
把孙怡然护送回离学校不远的教职工住宅区,两人走在路上,程非池刚伸出手,叶钦就当机立断地挪远一丈,把手背在身后。
程非池抓了个空,无奈道:“这里没人看见。”
叶钦眼珠滴溜转,鬼鬼祟祟地指头顶的监控:“它会拍到!”
程非池见他慌得犹如惊弓之鸟,也不好再说什么,听他的话两人保持距离,不紧不慢地落在他后面走。
谈恋爱谈得像做贼,任谁心情都好不起来。
到小区门口,叶钦耷拉着脑袋像个霜打的茄子,蔫得更厉害了。程非池想揉揉他的头发,手举在半空中停顿片刻,还是放下作罢。
转身欲走时,叶钦拽住他的自行车后座,小声说:“别生气啊。”
程非池忽地松了口气,转过去道:“这话该我对你说,吓到你了,抱歉。”
叶钦懊丧地抓了一下自己的头发:“你没吓我,是我自己吓自己。”他组织了下语言,尽量让自己镇定些,“你好不容易拿到奖,这种时候要是让别人知道就全完了,没有学校肯收你了。”
程非池愣了下,他没想到叶钦这么紧张的原因竟然是怕他受牵连。
还是没忍住,抬手揉了下小家伙的头发,手最后停在他的后颈处,掌心压着凸出的颈椎骨,强迫他抬头看自己。
“别人不会知道的。”程非池给他灌定心丸,“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叶钦急道:“会很严重!你转到六中不就是因为……”
说到一半发觉说漏嘴,自己捂自己的嘴巴,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程非池,企图假装刚才什么都没说。
程非池稍加思考,便猜到叶钦大概听闻过自己转学的原因,毕竟他们俩第一次打交道是因为周封跟自他结下梁子,说不定早就把他的身世背景打探得清清楚楚。
叶钦左等右等,预想中的冷言质问迟迟没有到来。
程非池依旧微笑着,轻轻捏了一下他的后颈肉,安抚道:“不严重,我保证。”接着又怕他不信似的补充一句,“我转学也不全因为那件事,那些传言本来就不真实。”
接下来的几天,叶钦过得有些魂不守舍。
刘扬帆和赵跃下周出国念书,走前喊哥几个聚一聚。叶钦拿着飞镖都能走神,稍有空闲,大脑里就马不停蹄地开始搬弄关于程非池的那些事。
传言是假的?程非池不是同性恋?那他是怎么被我勾搭上的?
嗖的一下,飞镖差点掷到周封身上,周封嗷嗷叫着往孙怡然身上扑,被孙怡然一脚踢开。
“谋杀亲夫啦。”周封嚎得更响了。
“亲夫?你是阿钦的夫?”刘扬帆笑道,“小心程学霸过来给你颜色瞧。”
周封从地上爬起来,腆着脸继续往孙怡然跟前凑:“我是怡然的夫啊,再说咱们钦哥跟学霸那还说不准,说不定钦哥才是夫呢哦?”
这话听得叶钦心里舒坦,扔了手上还没掷的飞镖,坐回沙发上找东西吃。
“话说,学霸今天怎么没来?”赵跃顺嘴问周封,“还有你们家圆……”
后面一句被周封的咳嗽声打断了。
叶钦捧起一杯冰饮料:“他要打工,没空。”说着往肚里灌了一大口。
要是程非池在这儿,他哪敢这么喝。
“不是拿了那什么竞赛一等奖吗,没给奖金啊?”赵跃问。
叶钦切了一声,似在嫌弃他庸俗:“参加比赛又不是为了拿钱,全国上下物理化学都能拿一等奖的就只有他一个。”
语气中有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骄傲。
因为没几天就要出国,今晚的刘扬帆情绪时而低落,抿了几口酒之后变得更深沉,留遗言般地提醒叶钦道:“我看那个学霸不好惹,阿钦你别玩着玩着把自己搭进去了。”
“搭哪儿去?”叶钦最讨厌被人质疑这方面的实力,当即反驳道,“搭进去的是他,不是我。”
“当真?”
叶钦昂着下巴道:“他别提多喜欢我了,想分随时可以分,我一句话的事。”
边上的孙怡然有点听不懂:“分?好好的干嘛要分啊。”
赵跃听了直笑:“论单纯还属我们怡然,听说两个大老爷们谈恋爱,接受得比谁都快。”
周封怕他又说漏嘴,拖着他去打台球。
刘扬帆也跟去了,孙怡然愣神半天没想明白,挪道叶钦旁边坐下,试探着问:“你和程非池……不是真谈恋爱?”
叶钦在朋友面前十分爱面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去的话哪有改的道理,尽量挑了句实话:“我又不是同性恋。”
“那你在耍他?”
“是啊。”
“为什么啊。”
叶钦随便找了个理由:“看他不顺眼啊。”
孙怡然倒吸一口气,比在楼道里看见两人接吻的反应还夸张:“你怎么能……”
“我怎么了?”叶钦话赶话,故作坦然地说,“不是被我骗就是给别的人骗,谁让他穷呢,命中注定有此一劫。能跟我谈恋爱算他运气好,不然说不定更惨,谈恋爱总得图点什么吧,他身上有什么值得人图的?也就我,能从他身上找点乐子咯。”
他三言两语把自己给说通了。谈都谈了,管他是不是同性恋啊,自己不是同性恋,不也照样把他勾搭上手了?既然感觉那么,就继续谈着呗,想那么多干什么,程非池还能跑了不成?
对于程非池对自己的包容和爱护,叶钦始终是沾沾自喜的。
倒是孙怡然,很不能接受他这玩弄别人感情还觉得无所谓的态度,腾地站起来怒目直视他,丢下一句“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人”,扭头气呼呼地走了。
叶钦知道她不会出去乱说,一派轻松地拿起手机,随即拧眉。
刚得瑟完,这家伙就不回消息了?
程非池不是有意不回复,今晚实在太忙。
下课先被班主任喊到办公室,拿了几份知名高校发来的自主招生申请表,听老师帮他分析其中比较合适的学校和专业。
出来时太阳已经落山,程非池边骑车边想,幸好今天提前告诉叶钦今晚要打工,让他先走了。
然后就赶到快餐店一直忙到深夜。收工后换下工作服拿起手机,看到叶钦发来的两条消息,一条是【你还赶得及过来玩吗】,还一条是一个小时前【爱来不来,我今天就在这儿睡了,拜拜晚安】。
程非池会心一笑,字里行间都能看出小家伙溢出屏幕的不满。
下班和同事一起走了一段路。吴蕊最近准备考研,听说他拿了两个全国竞赛一等奖,下巴都快惊掉了,问他干嘛还继续上学打工,一个一等奖就足够保送很好的学校了。
“要是我,现在就把学校定下,然后瘫在家里睡到明年直接去大学报道。”吴蕊羡慕地说。
程非池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他不是没想过暂时休学,专心挣钱的同时照顾母亲。拿到申请书就相当于得到保障,参不参加高考都不重要了,连班主任都问他需不需要休息一段时间,说可以先给他批几天假。
可是叶钦还有大半年的高三要念,他必须从旁帮助他提高成绩,争取考上理想的大学。下午没有当场定下要去的学校,也是因为想再看看叶钦的学习情况,等到这个学期结束,就能大致判断出叶钦的水平能考上什么样的学校,到时候再提交申请也不迟。
实在不行,他可以跟叶钦一块儿参加高考。叶钦在大半年内追上他的进度可能有难度,他把志愿跟叶钦填在一起还是很容易。
这些程非池没跟班主任说,也没打算告诉母亲。他亦早早地劝服自己,顶尖大学和普通高校看似起点不同,实际上能否学到东西还是看个人,就像师大附中和六中之于他没什么区别一样。
需要考虑的只有值不值得这一件事而已,他认为自己有权利做这个决定。
初秋的夜晚凉风习习,薄雾将路灯的光遮掩几许。
扛着自行车走进静悄悄的楼道,只听“嘎吱”一声,二楼的门打开一条缝,李爷爷披着外套站在门口,冲程非池招手。
“你们家来人了,下午就来了,现在还没走。”李爷爷有些担忧地说,“我想着上去敲门看看,又怕打扰。刚才还能听见楼上的脚步声,你妈妈应该没事。”
程非池根据李爷爷的描述,以为那个男人又来了,站在家门口,正踌躇着要不要进去,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出来的是个中年女人,跟程欣差不多个头,身穿华贵裙装,盘发,高跟鞋踩在楼道里发出闷重声响。
她撞见程非池先是一愣,然后提起嘴角笑了一下,偏头冲里面道:“这是你儿子?不是说今天不回来吗?”
说完又转回来打量程非池,从头到脚,像在鉴定某件商品。
程非池也回望她,将她紧紧握拳的手和咬得发颤的下颌尽收眼底。
女人终是更在意脸面,不愿在气势上落人下风,冷笑着说:“藏着掖着这么多年不敢让我看到,我还当是个什么稀罕宝贝。”
剩下的话即便她不说,程非池也明白她的意思。
女人从头至尾不失风度,连离开的背影都挺直腰杆,趾高气昂。而这个过程中,程欣坐在屋内,始终一言不发。
关上门,隔绝外面的喧嚣,程非池先去厨房烧水。
窗户上结了一层细密的水雾,桌上的茶已经凉透,说不定那女人在这里待了多久,她就在这里坐了多久。
秋夜更深露重,程欣的身体最是受不得寒冷。等到程非池将茶水换成热的,拿来毛毯打算给她披上,坐着的人终于有了反应。
程欣的嘴唇僵硬地翕动:“她还会来的。”
程非池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下,随即没听到似的继续把毯子往她身上裹。
削瘦的身体猛地一晃,程欣一把按住程非池的手:“出国好不好?”她枯枝般的手在发抖,声音也在颤,“出国吧,妈妈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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