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和墨家两伙人居然同一天上门,而且还是前后脚,徐胜都忍不住怀疑这两家是不是联合起来搞自己,有意看他出丑,不过一想到两家的关系,又觉得可能性微乎其微,哪怕墨家和道家联手,也不可能跟儒家讲和。
两者代表的阶级就没有重合点,若说墨家代表的是手工业者、自耕农、商人以及下层吏员的利益,那么儒家代表的则是贵族、士族和上层官僚的利益。
很多人以为儒家代表读书人,这其实是倒果为因的看法,后世独尊儒术,读书人没得选,只能选儒家学说,可实际上墨家、道家、法家都有读书人,读书人不是阶级,和士族不是一回事。
就好像后世一谈到君子,就和儒家联系起来,其实君子并不是儒家独有,诸子百家也都有自己塑造的君子形象,但等到独尊儒术,其余各家的君子都不存在了,只剩下儒家的君子,那么君子自然就归儒家了。
徐胜有想过是不是将两家错开,派人分头接待,可旋即就意识到这么做没意义,两家将来都要在四谛城当老师,虽说一个教文字一个教技术,但早晚都要碰面,不可能瞒得住,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坦诚相对,身为领导者,做事便该大气些。
“抱歉,又有一批客人登门拜访,恐怕得请诸位稍待片刻,若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对本派弟子开口。”
许腾表示理解:“来贵寺之前,我已带众人绕四谛城走了一圈,见证了这段时间以来翻天覆地的改变,所谓听其言观其行,我已确信阁下当日所言皆是出自肺腑,既如此,余者不过旁枝末节,便是从今日开始劳作亦可,我等可不是儒生,把时间浪费在虚礼上。”
末了还不忘黑一把儒家,着实是真爱。
徐胜都不免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开口道:“这批客人来自白鹿学宫。”
许腾表情僵硬了一会,旋即咳嗽一声,道:“贵寺海纳百川,如此胸襟令人叹服,请侠僧放心,我等虽与儒生不对付,却也不至于如斗犬般碰面就吠,理念之争只会悬于争理,不会付诸拳脚,墨家固然不讲虚礼,但并非不懂礼貌,岂会置主人颜面于不顾。”
简而言之,如果此地不是佛门当家,他们说不得就要不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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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既然已经给出承诺,徐胜也懒得管太多,只要别打起来就行,当即说了一句“抱歉”,便找来道慎代为接待,再前去寺庙正门迎接。
同身着褐衣草鞋的墨者形成鲜明的对比,来自白鹿学宫的儒生们虽然称不上鲜衣怒马,但也是衣冠楚楚,很容易给主人留下好印象,毕竟以貌取人是人类的本能,而徐胜在一群人中见到了方清月,双方眼神交汇刹那,相视一笑。
徐胜没有觉得意外,当听到请来的儒生来自白鹿学宫时,就猜到方清月很可能会在其中,这是无须言明的默契。
上次分别时,方清月还是一名没有踏入灵修界,只学过一些防身武艺的普通人,如今已经是一名八品灵修。
通过队友面板,徐胜还知道对方只用了不到三个月便已将九品灵格“武秀才”演绎圆满,这个速度不算夸张,综合来看只是普通天才的水准,不过考虑到白鹿学宫的底蕴跟青叶寺相仿,修为最高的宫主也不过六品灵修,能提供的资源有限,远远比不上那些大派,因此方清月的评价还能再提升一些。
此外,方清月的八品灵格没有选择一脉相承的“武举人”,而是选择专精弓术的“神射手”。
带队者是一位名叫邹稷的中年儒生,在白鹿学宫担任经学博士一职,本身是一位七品灵修。
和儒生交流既麻烦又轻松,麻烦在于许腾所说的“虚礼”,一问一答皆有章程,就连主人与客人站的位置都有讲究,轻松在于只要按照规矩来,对方不会给你来什么惊喜。
当徐胜摆出礼贤下士的姿态后,邹稷一行人便都露出了满意的表情,觉得自己得到了应有的尊重。
说到底,白鹿学宫放江湖中就是个三流门派,名声不显,便是执掌学宫的教授,论名气也远不及徐胜的“侠僧”。
学宫中的职位从高到底分别是教授、学博、教习、学员,其中又有一特殊职位名为“祭酒”,一般是所有学博中最具才华之人担任,每当有大型学术辩论,以及节日祭祀时,便由祭酒来主持。
“诸位士子远道而来,途中可曾遇上什么危险?”
徐胜本是出于客套的询问,孰料一群儒生皆露出后怕的表情,见状不由好奇:“哦,还真有不长眼的。”
邹稷本不想在此时提及,弄得自家好像埋怨一般,但东道主既已问起,也不好故作不知,只得道:“刚下山路时曾遇见一酒舍,当时已过晌午,距离下一处城镇尚有半日路程,便打算带众人歇息用餐,哪怕饭菜再简陋,也好过自身携带的干粮,孰料那酒舍并不正常。”
徐胜想起《水浒传》里的故事,道:“该不会是卖人肉包子吧?”
话音刚落,就见一名儒生扣着喉咙,俯身作呕,旁边的几名儒生也仿佛被传染一般,露出恶心的表情。
“不会真被在下说中了吧?”
邹稷摇头苦笑道:“直到现在,鄙人也不清楚那到底是不是人肉,当时所见,只是再寻常不过的店铺,老板、老板娘、伙计,包括端上来的酒菜似乎都没有什么问题,直到一位学生小声警示,说酒菜寡淡无味,阴寒刺骨,就像是用来供奉死人的祭品。
其人修行的正好是冥属灵格,鄙人觉得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便留了酒钱,不顾店家挽留匆匆拉着众学员离开,之后到了下一城镇,寻一老农相询,对方却说那山脚下从来没什么酒舍,方生后怕。”
“敢在晌午之时出来作祟,这帮妖孽道行不浅啊。”徐胜立即让僧人拿来周边的地图,“请问邹学博,这家酒舍具体是在哪座山的山脚?”
“应该是在此处。”邹稷用手指了一下。
“距离集源镇很近啊,没想到我派人日夜巡逻,诛杀妖魔,至今还有不怕死的。”
徐胜眼中杀意微露,如果连道路安全都不能保证,如何还有商人敢来四谛城做生意?大商队或许能请得起高手做保镖,可普通商人又该如何自保?
念及此处,他立即唤来唐徵明,道:“师兄,劳烦你代我招待客人,我有急事外出。”
“没问题,包在师兄身上,招呼客人用餐,这是我的强项。”唐徵明立即拍着胸脯应下。
“这个……此事也无需急在一时,待众学员住下后,鄙人可以替侠僧指路。”
邹稷没想到这位侠僧竟然比传闻中更嫉恶如仇,行事如此杀伐决断。
徐胜道:“诸位贤才应本寺邀请,不远千里跋山涉水而来,途中却受妖鬼惊吓,今日若是不能给诸位一个交代,将来传了出去,岂不是让江湖人嘲笑本寺不识待客之礼。”
众儒生闻言,皆是感动不已,所谓士为知己者死,此事虽然没到这种地步,可侠僧表现出来的诚意的确令他们无从挑剔,这半个月来跋山涉水积累的怨气,一下子全部消失不见。
邹稷道:“侠僧如此礼遇,就让鄙人也一同前往吧。”
方清月走了出来,道:“学博尚要照顾众人,还是让学生去吧。”
邹稷摇了摇头,对方三藏法师亲自出马,这边自然只能由他出面,这才叫礼数对等。
他正要开口训斥,就听徐胜道:“许久不见,正好与方兄边赶路边叙旧。“
“清白,你同侠僧莫非是旧识?”邹稷讶异道。
方清月道:“侠僧是我恩人。”
邹稷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追问,道:“既如此,就由你替侠僧指路,切记不可丢了学宫的礼数。”
“学生谨记在心。”
方清月与徐胜一同离开后,唐徵明先是领着众儒生前往下榻的住所,放下携带的行李,稍作整顿后,再一同前往膳食堂用餐。
然后,他们就撞上了早已入座的墨者。
气氛瞬间凝滞,双方目光交汇,没有丝毫言语询问,仅从彼此的衣着就能认出对方的身份,一股“友善”的气息蔓延开来。
唐徵明心中大喊:师弟你竟然算计我!
什么斩妖除魔,分明是早猜到会有这番对峙的情形,所以寻了个理由趁机脱身,把麻烦扔给他来处理。
“呵、呵呵,学博还是带众人入席吧,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说的也是,虽然某些人的衣着有碍观瞻,甚至有些不敬主人,但粮食是无辜的,众学员入席,教一教某些不识礼数之辈,什么叫用餐之礼。”
众儒生齐声道:“喏。”
各自鱼贯入席,姿态端正,便是再严苛的礼仪官,都找不到一丝可指摘的地方。
许腾嗤笑一声,道:“什么是用餐之礼?吃粟米饭要用勺子,不能用筷子,吃羹时若里面有菜叶,不能用勺子,一定要用筷子夹起来吃,反之就一定不能用筷子,只能用勺子——某些人吃饭是为了填饱肚子,有力气干活,而另一些人吃饭是为了彰显自己的身份高贵,好让人分出三六九等。”
双方虽未动武,但光是言辞交锋就听得唐徵明冷汗直冒,赶紧吆喝道:“开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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