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胜道:“请束手就擒吧,别逼我拔出阐提戒刀,百岁寿诞上见血,终究不吉利。”
“事已至此,哪里还要在意什么吉利不吉利呢。”
玄难叹了一口气,继而道:“贫僧建议侠僧还是拔刀吧,于人于己都是好事,有些事还是让它跟着死人一起掩埋在地底吧,一旦公开只会掀起灾难。”
徐胜道:“你既然抱有这等觉悟,为何不及早自尽,反而要苟活至今。”
“因为贫僧怕死,”玄难面不改色的承认道,“贫僧曾以为自己不怕死,但亲自体验过一回后,才明白为何会说生死间有大恐怖,因此哪怕贫僧明白自己罪孽深重,哪怕这数十年来都没有睡过安稳觉,贫僧还是选择了苟活,毕竟,贫僧不是什么能舍生取义的英雄豪杰,年纪越大越是惜命,能多活一日便是一日。”
“没睡过安稳觉竟然能活到百岁,长老真是养生有道啊。”
徐胜嗤笑一声,罪犯被逮捕时忏悔之言他向来都当放屁,早干嘛去了?
玄难自然不会因为这点讥讽就脸红,俯身恳求道:“请侠僧拔刀。”
“你当我不想拔吗?我恨不得现在就将你千刀万剐,以慰那些孩童的冤魂,但你的态度说明此事背后还有更大的秘密,万一放过了真正的主谋,我又如何向受害者交待。”
徐胜过去追杀的凶徒,都是证据确凿,完整厘清了犯罪过程的犯人,即便如此,他还会当场向对方求证,再三确认后才会动手将对方当场格杀,而眼前这位明显还有可以深挖的料,哪怕没有圣女的嘱咐,他也不会轻易开杀。
“侠僧有没有想过,也许发布悬赏的县令,就是最不希望匪首还活着的人,但明面上,他还是得告诉麾下的捕快务必活捉匪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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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遮遮掩掩、神神秘秘,我可没工夫同你玩‘你说我猜’的游戏,只要将你押回莲花寺交由方丈和圣女,真相自然会大白天下。”
徐胜不再客气,伸手向前一抓,掌心勃发吸摄劲力,玄难没有抵抗,任由自己被摄取过去。
徐胜五指一扣,劲力透入窍穴,封住对方的行动,一旁的空真激发大明六字咒,化作佛言枷锁镇压玄难的灵格。
众人正要押着玄难离开,张世辅横身挡在门口,硬着头皮道:“我不准你们就这么将伯父押走。”
徐胜眉目一挑,道:“方才的谈话你都没听见吗?玄难长老已经认罪,又或者,你想要我将他干过的那些罪行,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再由他自己亲口叙述一遍,你才愿意让开——我已经给你们留够情面了,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张世辅拱手道:“也许伯父真的犯下过重罪,但自从他回乡后,行善积德,救济灾民,恩泽乡邻,数十年如一日,积累的善德数不胜数,侠僧可以到城内随便找人问一问,谁不称赞长老慈悲为怀,心如菩萨?
“难道一个人做过错事,就一辈子是罪人,一点赎罪的机会都不给?除恶务尽固然没错,可恶人都已经改过自新了,难道就不能从轻发落吗?侠僧的眼中只有杀戮,没有慈悲吗?”
徐胜正色道:“我并非不认同赎罪之说,可赎罪总该取得受害者的同意吧,你害死了张三,却对李四百般呵护,这算哪门子的赎罪?李四的确应该感谢你,但张三为何要原谅你?
“若依照这样的道理,我今日族诛了你们张氏,再将你们的家产积蓄全部捐给灾民,活人无数、功德无量,我是否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自称已经赎罪,不必受任何惩罚?”
张世辅道:“还请侠僧告知受害者或者受害者家属的下落,张氏会不惜一切代价取得对方的原谅。”
“不惜一切代价,包括威胁和以势压人吗?”
“有侠僧在此,我等又岂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并不是所有东西都可以用钱来补偿,有些大错一旦铸下,就再也无法弥补,你想知道受害者的下落是吗?”
徐胜看了玄难一眼,对方拨着手中的佛珠,没有反应,好似对外界之事全不在意,于是道:“这群可怜的受害者没有家属,幸好我将他们都带来了。”
玄难拨着佛珠的手一顿,忍不住抬头,过了一会,又继续低头拨动佛珠。
王坚得了徐胜示意,当即打开经文,催动法咒,将囚禁在里面的冤魂尽数释放。
这些小鬼冤魂出来后,先是略显迷茫,旋即感应到了仇人的气息,不约而同的锁定了玄难,发出无声的嘶吼,荡漾开一圈圈精神波动,朝着玄难撕咬而去。
冤魂没有实体,也尚未蜕变成厉鬼,他们并不能真的从玄难身上咬下一块肉,但每一下都可以撕下一片神魂碎片,玄难没有反抗,只是默默承受,身体不停颤抖着。
徐胜道:“很遗憾,看来受害者并不愿意原谅他。”
“快住手!”
张世辅瞧得冲冠眦裂,抬手发出剑气,便要斩杀冤魂。
“你这是要杀人灭口吗?”
徐胜随手拍出掌劲,挡下剑气,然后示意王坚将不甘心的冤魂们尽数收回。
“要杀人灭口不是侠僧你吗?放出一群小鬼,还说什么受害……”话到一半,张世辅已是回过神来,稍显茫然的问,“难道说,方才那些小鬼就是受害者的亡魂?”
“是,你现在明白你的伯父究竟干下何等丧心病狂的事情了吧?便是那些蛮族,也只杀成年男子,不杀妇孺,而你的伯父念了一甲子的佛经,就念出这么个魔鬼心肠来。”
“我不信!”张世辅盯着玄难,“伯父,你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对吧?你说出来啊,为什么不说,有人威胁你对不对?你肯定是被谁威胁了,否则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徐胜一张拍开张世辅,抓着玄难道:“我们现在就是要带他去问出‘苦衷’,希望他真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张世辅一愣,旋即想到即便伯父真的被人威胁,可害死了那么多的幼童,难道用一句“受人威胁”就能脱罪干净?
即便以从犯问罪,也是必死的下场。
他绞尽脑汁思考唯一的生机,求情道:“侠僧,方才求受害者谅解一事尚有缺漏,那些小鬼受怨气影响甚重,几近厉鬼,已无理智可言,何况生前年岁太幼,心智不全,他们的决定岂能作数?”
“阁下还是闭嘴吧!”
徐胜再也没了耐心,指着玄难呵斥道:“这人行凶的时候,没有因为对象年纪幼小就网开一面,也没有因为手段残忍就心生同情,现在要问罪了,就说苦主心智不全、几近厉鬼,可他们之所以没机会长大成人,之所以满怀怨气,难道不是这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害得吗?你但凡有半分羞耻心,就不该说出替他求情的话!”
张世辅一张脸涨得通红,几乎要滴出血来,握剑的手不住地颤抖,体内气息紊乱,最终长叹一声,以剑掷地,再也说不出话来。
徐胜看着玄难,冰冷的问:“最后再问你一遍,可有辩解之辞?”
“贫……鄙人罪无可赦,无话可说,甘愿受刑,只求别牵连他人。”
玄难扯断了手中的佛珠,任其一颗颗洒落在地。
“放心,宗门不搞株连那一套,但张氏族人都逃不了嫌疑,每人都要由‘禅师’询问一遍,只要确认与此事无关,自然不会牵扯。”
徐胜一行人押着玄难离开,由于城内大多数百姓都赶去赴宴,他们在离开张氏宅院后一路畅通无阻,偶尔撞见个人路人,只要运起轻功加快脚步,别人也来不及认出玄难。
至于张世辅要如何回报事情经过,没有庆贺对象的百岁寿诞要如何收尾,这些都与徐胜无关,左右不过是丢个脸罢了,也许有人的面子十分金贵,自认比别人的命还重要,但于他眼中却是一视同仁。
离开缘觉镇后,徐胜忽而道:“我觉得我们应该将玄难的魂魄勾出,另行保护。”
空真不解地问:“为何?”
徐胜瞥了玄难一眼,道:“从他语焉不详的泄密来看,此事背后另有谋主,虽说有方丈搅乱因果,可如果对方不是以灵能推算,而是派人盯梢,想必很快就会得知消息,那么我们在押送犯人的途中,十有八九会遭到偷袭。”
“师弟的意思是,对方会杀人灭口?”
“如果真有幕后黑手,绝对会动手,而且对方敢算计整个莲花寺,其实力必然不弱,我们未必能将人保住,与其让人死在对方手上,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小清闻言,一脸敬佩道:“我,明白了,只要我们提前把人杀了,对方自然无人可杀,这条计策我知道,叫釜底抽薪。”
空真自然不会把徐胜的幽默当真,他知道这样的安排是为了避免玄难被人打得形神俱灭,现在强行勾出神魂,就可以用空荡荡的身躯作诱饵,保住玄难的灵魂,而且这并非弄虚作假,哪怕敌人精通推算因果,也一样会中计,因为那的的确确就是玄难的身躯,是真品。
至于圣女的生擒要求,反正众人的目的就是从玄难口中问出真相,至于玄难有没有肉身,并不重要。
王坚和小清皆是以徐胜马首是瞻,此刻自然不会反对,而且对于玄难这样的重犯,也不必讲什么尊重人权,各自催动灵能,强行把玄难的神魂从躯体中勾了出来,再加以封印。
徐胜嘱咐了一句:“别封印到同一本经文里,否则那些小鬼绝对会把玄难啃食殆尽,之前玄难有肉身保护,遭到小鬼啃咬也只是稍稍疼一下,过几天就会恢复,而现在他没了肉身,咬一下可就真的等同被咬掉一口。”
王坚忙保证道:“三藏法师且放心,我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失去神魂的玄难躯体变成了空壳,徐胜背了一路后,觉得不妥,干脆找了一辆马车将人放在里面,并且用一条铁索五花大绑,这样就算玄难一直不动弹,在别人看来也不会觉得奇怪,只当徐胜等人行事过于谨慎。
囚禁了玄难神魂的经文则交由空真保管,一旦遭遇不可力敌的强敌,他便负责带着经文逃跑,以最快的速度抵达莲花寺。
至于为什么不让空真独自送快递,则是担心万一敌人也懂得飞行,就会让空真陷入落单的险境,反倒不如同行来得稳妥,毕竟敌人在暗,己方在明,只能见招拆招。
第一天和第二天都没有发生意外,仿佛一切只是杞人忧天,众人以最快的速度赶路,已然走了过半的路程。
但到了第三天早上,徐胜在驿站吃了一口早饭,立即察觉食物中被人下了毒,连忙提醒其他人。
随后通过灵格“药师”的检查,徐胜和空真确认所有人的食物都被下了毒,就连同住驿站的无关者也不例外,赶紧找主事之人处理。
一阵鸡飞狗跳后,在驿站长再三致歉下,徐胜再度上路,开口道:“不过这样一来,我反倒安心了。”
“为何?”空真不解。
“敌人下毒的行为证明了两点,其一,他们没有正面战胜我们的把握,所以才要采用这种迂回的手段;其二,敌人并不熟悉你我,不知道我俩修炼过灵格‘药师’,下毒只会起到警示的作用,还不如在路上挖个陷阱更有效果。”
“……言之有理。”空真赞同地点了点头。
然而,没过多久,官道地面陡然塌陷,马车一下子陷了下去,与此同时,数道身影从官道两旁的树林中冒出,齐杀而来。
空真道:“师弟,看来对方虚心听取了你的建议,选择双管齐下。”
徐胜干笑一声,沉声道:“我倒要看看,究竟是哪伙强盗,敢来劫本派的犯人!”
锵然一响,阐提戒刀出鞘,徐胜完全没有跟这伙劫匪客气的打算,真气一催,未开锋的刀身激发刀芒,转眼之间,已经在长空之中拉扯出一道数十米长的刀痕,久久不散,伴随着几条被斩断后飞上半空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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