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夏侯氏大宅门口,两方人马对立,剑拔弩张。
立在大门口的为首三人正是夏侯俊、夏侯谋和夏侯韬,前二者昨日斗得面红耳赤,今日却是同仇敌忾,当真是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侮,三人身后还有若干名六品灵修。
站在对面的则是徐胜、唐徵明、小清三人,庄道长并未参与其中,提前护着绮梦离开了此地。
夏侯俊开口道:“或许我该称赞侠僧行事光明磊落,竟然没有跃墙而入,否则你暗行私刑,我等未必能拦得住你。”
徐胜不卑不亢道:“我等身怀大义,心中无私,自然要堂堂正正的登门,何必行那鬼祟之举,否则岂不让人误以为我等心虚。”
以徐胜的本领,真要趁夜偷摸进夏侯府中杀人,别人绝难挡得住,但他真要这么做了,那便成了杀手之流,而非侠客,容易为人诟病,正义的成分要大打折扣。
像现在这般堂堂正正的上门,虽然不免有“倚武欺凌”之嫌,可道德名分上却无可指责,毕竟他是受了夏侯氏族人的恳求才上门,师出有名。
甚至就连“倚武欺凌”这一点其实也不怎么立得住脚,且不说徐胜一方的品阶都低于夏侯氏的三名高手,单论夏侯氏一方土霸王,三百年传承,世代豪强,若说别人欺负他们,那岂不是跟宣称“银行是弱势群体”一样惹人发笑。
夏侯俊道:“你们欲行公义,我们却要维护私义,至于公义私义孰大孰小,却不是我等有资格置喙评论。”
徐胜摇头道:“今日谁都可以来阻我,唯独夏侯兄你不行,因为你若阻我,便等同向天下人宣告,你昨日之举并非真想替同辈族人讨还公道,而是以此为借口争夺权利,将来再难服众,今日你身后没有一名同辈族人,便是明证。”
夏侯俊闻言,不由得苦笑,因为徐胜说的没错,站在他身后的十几名族人,没有一个是昨天支持他的同辈兄弟,全是长辈。
这里面固然有同辈族人修行时日不长,大多数都没有晋升六品的原因,可身为他左膀右臂的夏侯杰也没有到场,足以说明一切。
相比只论利益的成年人,少年人更在意是非曲直、正邪对错。
夏侯俊上台的契机是替夏侯灵报杀母之仇,以公义对抗家族私义,口口声声喊着为了家族清名,要求让侠僧调查事实真相,于是同样受到私义压迫,不愿意服从“大局”的同辈族人因此而选择支持他。
结果他一掌权,就忘了昔日的政治主张,拒绝让侠僧调查事实真相,如此鲜明的立场转变,不亚于告诉别人,昨日夏侯谋对他的指责是真的,他只是把公义当做进身之阶,想以此获得权势,并不在乎什么“家族百年清名”。
徐胜缓缓道:“为了拉拢人民,贵族们把无产阶级的乞食袋当作旗帜来挥舞,但是,每当人民跟着他们走的时候,都会发现他们的臀部带有旧的封建纹章,于是哈哈大笑,一哄而散。”
夏侯俊没听过“无产阶级”之类的词汇,但不妨碍他听懂这句话的讽刺,于是道:“阁下说的没错,是我背叛了那些支持我的兄弟姐妹,可我终究是家族的一员,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践踏夏侯家的尊严,哪怕被骂作叛徒伪君子,也要在此请你止步。”
“夏侯家的尊严,是靠保护十恶不赦的人渣维持的吗?”徐胜拿出几张信纸,“依照上面所述,贵府有强奸不满八岁的幼女的禽兽,有逼死孤儿寡母吃绝户的恶棍,还有因为乡人砍了附近山上的柴禾,就把人活活打死的暴徒。”
夏侯谋冷哼道:“一面之词,谁知道是真是假,说不定是某人在昨天晚上伪造的,只为了给我夏侯家泼污水。”
徐胜颔首道:“我也是这么认为,幸而上面都写明了罪犯的姓名,我们不妨现在就将人唤出来,当面对质,还他一个清白,免得冤枉了好人。”
夏侯谋自然不可能将人唤出来,对方拥有鉴谎灵能,根本瞒不过,一旦当面对质就等于授人以柄,当即阴沉着脸道:“就算有败类,那也是夏侯家的败类,我们自会处置,无须外人操烦。”
“贵方似乎误会了,徐某从来没有越俎代庖的意思,贵方愿意自行处置恶人,当然是最好,不妨就在此地将信上举报的几名嫌犯唤出,一一审查裁决,如此一来,便能兼顾公义和私义,化解彼此的冲突。”
徐胜此言一出,倒是有几人露出意动之色。
他们不让侠僧抓人行刑,是因为这会践踏夏侯家的颜面,让江湖人笑话,可换成自家执行,矛盾便不存在了。
被外人审判和家族内部裁决,哪怕结果相同,给外人的印象也是截然不同。
“不行!”
夏侯谋断然拒绝,不给众人犹豫的机会。
盖因方才徐胜报出的罪名中,有两个他一听就知道犯人的身份,正是家族中握有实权的人物,其中一个还是长老,真要把人拉出来审判,只怕又发引发内斗,而且不是昨日点到为止的那种,而是鱼死网破的那种。
徐胜满怀遗憾道:“诚意需要双方的退让,单方的退让不是谈判,而是屈膝,贵方的态度毫无诚意可言,看来最后免不了要做过一场。”
他心中又想,大概这才是夏侯家态度如此强硬的原因,仅从台面上看,夏侯家有三个五品灵修坐镇,而徐胜一方只有三个六品,哪怕徐胜本人拥有越阶的实力,可他的两名同伴免不了要拖后腿。
既然夏侯家觉得胜券在握,自然没有退让的道理。
眼见气氛越趋紧张,夏侯俊忽然开口道:“侠僧的提议确实退让了一步,可惜还不够,因为在别人看来,夏侯家是迫于你的武威才不得不自审,最后仍是损我夏侯氏的眉眼,涨阁下的威名,因此我有一提议。”
“洗耳恭听。”
“侠僧不妨将手中名单交我,眼下暂且离去,半个月之后,我们会对信中罪状进行审查,一旦核实无误,必定对罪人严惩不贷,绝不徇私,如此便能顾全你我双方的名声,侠僧既有鉴谎之能,便该知道在下并未撒谎。”
徐胜沉默半晌,仍是摇头:“我的能力并非预知,仅能知晓你此刻的心情,而人的想法时时刻刻都在变化,昨天的你和今天的你都有不同的主张,更遑论半个月后的你?”
同时他伸手一指夏侯谋与夏侯韬,道:“就算你没有动摇,这两位若是竭力反对,你能说服他俩吗?若届时你们不仅没有惩处罪人,反而将举报者灭口,岂非让我失信于人?”
夏侯俊无奈道:“侠僧若秉持质疑之论,今日便不可能达成和谈,须知谈判的基石是信任。”
“既然如此,那我便直言好了,我信不过你这个人,”徐胜决然道,“而且不只是我,你的同族兄弟也信不过你,从你出现在此处的那一刻起,你说的话便毫无信用可言!”
夏侯俊先是一怔,旋即脸色煞白,因为他忽然意识到此番抉择的后果。
失去同辈的信任在他看来并不算什么,因为夏侯家真正的掌权者是长辈,同辈中除了寥寥数人,绝大多数并不能成为他的助力,仅能起到摇旗呐喊之用,若能通过转换立场,获得长辈的支持,其实利大于弊。
然而,这只是明面上的利弊,内中还有隐性的损失,便是他的个人信誉。
“这般浅显的道理,我怎么现在才察觉……”
夏侯俊脑中忽然回忆起,昨天晚上叔公夏侯韬找自己谈话的一幕,顿时恍然:“叔公,你对我使用灵能,蒙蔽了我的思维!”
夏侯韬闪躲着目光,辩解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咱们夏侯家经不起第二波折腾了,只有团结一致,才能度过难关。”
“叔公你可知道,我这么做会付出何等代价吗?家族的名声倒是保住了,可我呢?”夏侯家又惊又怒。
“事到如今还说这些做什么,难道你还有别的选择吗!”
夏侯谋大喝一声,背后浮现黑水玄蛇的虚影,却是抢先对徐胜发起攻击。
夏侯韬见状,急忙加持灵格紧跟而上,联手夹攻,昨日的短暂交手令他明白,这位莲花寺的天才弟子绝不能以常理对待。
现场的气氛本就剑拔弩张,如今一经挑破,顿时陷入激烈混战,夏侯家的六品高手纷纷加入战斗,而唐徵明和小清也连忙出手襄助徐胜,分担压力。
现场唯有夏侯俊一副失神落魄的模样,并未参战,直到他听见叔公的惊呼,这才微微抬头,看向战场。
只见侠僧形体剧变,化作一名小巨人,他双眼射出两道光芒,罩住了夏侯谋与夏侯韬,两名族老顿时功体禁锢,修为大失,就连黑水玄蛇与腾蛇的虚影都被强行驱散,接着侠僧用双手抓住两名老人,像甩蛤蟆一样狠狠往地上砸去。
砰!砰!砰!
地面被砸出一个又一个大坑。
这一幕看得夏侯俊心中暗爽不已,可同时他又心知肚明,自己已无回头之路,当场反水只会里外不是人,只能一条道走到底,当即催动灵格“毕方”加入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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