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心情压抑地走出了洞窟,其中几人欲言又止,显然颇受冲击,其中方清月与无定在恍惚过后,眼神愈发坚定。
唐徵明吐出一口浊气,缓缓道:“这世道,做个好人都这般困难吗?”
徐胜平静道:“不管哪个世道,做好人都不容易。”
“……倒也是。”唐徵明想了想,点头赞同。
不知过了多久,通天通玄两位真人从洞窟中走出,脸上带着几分疲色,后者对众人道:“诸事已了,能救之人贫道已收入袖中,离开吧。”
哪些是能救之人,众人没问,通玄也没解释,只是扬手召出一片浮云,载起众人腾空而起。
离开前,通天强忍着虺冥血咒的折磨,先是一剑劈断山脉,再施展雷法,召唤数百道霹雳将整座山谷轰塌,彻底掩埋罪恶。
……
纯阳观位于桑州旁边的列州,坐落在玉京山中,远避尘世,可谓云深不知处。
“与莲花寺广纳门徒不同,纯阳观对门人品性要求甚严,刚入门的弟子须经历三年的考核期,不通过直接逐下山,而且他们不会进行大规模的收徒,要么是门内长辈外出游历时收徒,要么是门内弟子引荐,要么是持有相应的信物,否则连山门都见不着。
“因为整座玉京山都被纯阳观设下了阵法,一些想要拜入门下的求仙者,通常是在山中绕来绕去,最后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山脚下,当然,偶尔也有一些幸运儿,凭借运气误打误撞瞧见山门,如此就能获得入门考验的资格,只不过这样的例子屈指可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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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益于严格的品性考验,纯阳观或许有庸人,却不曾出过败类,倒是那些被逐出山门的失格者有不少堕入邪道。
“四十年前,纯阳观人才辈出,臻至鼎盛,有通真、通神、通天、通渊、通灵、通妙、通明、通玄八大天仙,又称八仙剑,其势如日中天,各地英才皆不远千里拜入门下,弟子门人逾千,七品以上的灵修足有三百余人。
“可惜盛极必衰,亢龙有悔,从那时起,世道愈加混乱,遍地妖兽横行,生灵涂炭,各地百姓为求苟活,纷纷迁居列州,也引来了更多的妖怪,而纯阳观从无怨言,每有大妖出没,便持剑与之搏杀,不恤性命,因此伤亡渐增,甚至连天仙也难免遭劫。
“到如今,昔年的八仙剑只剩通天、通玄两位,全部弟子加一起不过百余人,纯阳观也于十年前宣布封山,避世休养,过去迁居来的百姓又纷纷举家离开列州,前往有大派守护的地方……”
前往纯阳观的途中,作为迷弟的庄喆向徐胜等人科普纯阳观的光辉岁月,并自陈道:“我原本也是昔年迁居到列州的流民的后代子孙,深感其恩,故而从小便立下志向,欲拜入纯阳观,奈何资质平庸,未能入得法眼,蹉跎四十余载,才勉强踏入六品,此生大概也便止步于此了。”
唐徵明啧啧道:“八大天仙,八个四品灵修,岂不等于四倍的莲花寺,实在无法想象那副盛景。”
他用手肘顶了顶徐胜,窃笑道:“你若是纯阳观的弟子,就不用整日去抓那些不法恶徒,可以专心修行。”
徐胜笑了笑,道:“有些事是忍不了的,纯阳观没有霸凌百姓的败类,可列州并非只有纯阳观一家门派,到时候遇见他派弟子行凶作恶,我一样忍不住,而这么做只会让宗门为难。”
燕州是莲花寺一家独大,因为莲花寺来者不拒,天才庸才照收不误,人才全被它吸纳了,故而燕州自莲花寺以下,连个二流门派都没有,多为三流或不入流的帮会组织,还有一些莲花寺记名弟子开的武馆。
徐胜顶着“百丈肃众”的名头,追杀自家不法恶僧,名正言顺,谁也不能说他半句不是,不必像对付四海盟那么麻烦,还得受害者主动求救方能插手。
相比之下,纯阳观固然稳坐列州首席,可因为奉行精英主义,漏掉了不少人才,导致州内还有不少名声响亮的二流门派,若他是纯阳观弟子,在列州境内看到它派弟子为恶,管还是不管?
倘若要管,是略施薄惩,放对方回去继续作恶,还是一刀宰掉永绝后患,却为宗门带来麻烦?
又或者一直憋着,当一名十里坡剑神慢慢发育,直到有能力承担责任了,再效仿济州之行,主动上门主持公道?
不管哪种,都不如在莲花寺当百丈肃众来得痛快,可以放心大胆的去干,不必束手束脚,瞻前顾后。
至于纯阳观的精英模式,跟莲花寺的广种薄收模式,到底哪个更好,还真不好下定论。
纯阳观对弟子品性要求严苛,固然能杜绝败类的出现,但也导致人丁稀少,难以兴旺,鼎盛时期才一千多名弟子,相当于莲花寺的零头。
品德差不代表没有能力,最初被徐胜追杀的戒德,他同样也接受了宗门的任务,跟妖魔战斗过,可惜的是没能战死,否则肯定能在功德林混一个牌位,受后人祭拜,而不是以淫人妻女的罪犯身份受人唾弃。
不提六名四品灵修的陨落,单论其它的伤亡若放在莲花寺身上,固然免不了伤筋动骨,但远没到封山避世的地步,收缩势力,休养个三五年也就缓过气来,又可以继续嚣张嘚瑟。
通天真人本来端着长辈的身份,不愿插嘴晚辈的交谈,何况听外人吹捧宗门荣耀,哪怕面上无所表示,心里还是美滋滋的,而且多少也给勾起了往昔的回忆。
但此时听了徐胜的话,他还是忍不住道:“有什么为难的,天塌下来有长辈给你撑着,其它的地方不好说,这列州的一亩三分地,终究是纯阳观说了算,只要你杀的都是该死之人,我看谁敢舔着脸上门自取其辱。”
“咳咳咳……”通玄观主用力咳嗽。
通天真人不给面子,瞪眼道:“师弟,中了虺冥血咒的人是我不是你,你咳嗽啥?”
通玄观主没好气地一语双关道:“风太大,不小心被闪了舌头。”
“嘁,当年我尚未成名时,也是时常惹祸,得罪的门派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不照样没事。”
“你也知道是当年啊,宗门如今可不比当年,咱们连山门都封了,还是少沾惹俗世麻烦为佳。”
“咱们师兄弟尚未成名时,纯阳观比现在也威风不到哪去,”通天撇了撇嘴,“只要老子还活着,纯阳观的牌匾就掉不了,谁敢上门挑衅,须得先问过我手里的寂道剑。”
眼见两位长辈起争执,徐胜自觉一切的源头在自己,便伸手推了一下庄喆,接着学道士作揖,然后同时催动灵能“明心见性”与“以心印心”,以此变相的对自己进行谎言鉴定。
“两位前辈,这位庄道长对贵派心心念念,作为一位六品灵修,愿意邀请他的门派不知道有多少,只要点头,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但他迄今仍是散修之身,只因他心中仍存着儿时的梦想,四十余载,不曾忘却,能否看在这片赤诚之心上,给他一个机会。”
其实,庄喆刚晋升六品灵修没多久,名声尚未传播开来,邀请他的门派并不多,毕竟七品灵修和六品灵修是两个概念,而绝大多数散修都会止步七品。
但徐胜没有撒谎,他说的是“愿意邀请他的门派不知道有多少”,而徐胜的确不知道愿意聘请庄道长的门派有多少,可谓字字属实。
而且,他没有求通天通玄收庄喆入门,只是说给一个机会,这种情况下,一般不是特别讨厌对方,便说不出拒绝的话。
庄喆压住心中紧张的情绪,道:“晚辈的童年在玉京山旁的一座村庄度过,而晚辈和晚辈的父母都受过纯阳观的庇护之恩,父母自小便叮嘱我,本家不是什么书香门第,没有祖传的家训,唯独要记得有恩必报,绝不能做忘恩负义之人,请两位前辈给我一个机会。”
通天与通玄对视一眼,后者扬了一下拂尘,道:“如今的纯阳观不比当年,早已没落,与你记忆中的纯阳观相去甚远,恐怕会令你大失所望。”
“晚辈绝非趋炎附势之辈,拜入纯阳观是晚辈打小的心愿,若因为纯阳观一时没落就生出厌弃,这岂不是在侮辱曾经的自己吗?”庄喆激动道。
通玄欠了欠身:“抱歉,贫道并无侮辱你的意思,只是以你六品灵修的身份,无论去哪里都能得到优待,你愿意拜入本门,是本门的幸事,贫道说这些只是想提醒你,一旦靠近,你会发现过去崇拜的对象亦不过如此,并没有你心中想象得那般美好。”
庄喆老实道:“其实,晚辈并没有侠僧说得那般出色,不瞒两位前辈,晚辈能晋升六品,靠的是运气,倘若再来一回,晚辈亦无再度成功的信心,这辈子可能也就止步六品。”
通天闻言,忍不住批评道:“世上大器晚成的例子并不罕见,关键在于要对自己又信心,如果连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别人又如何会相信你呢?”
通玄亦道:“便是在纯阳观最鼎盛之时,门中弟子绝大多数也都止步七品,能够晋升六品的你已然超越了七成同辈,不必自谦,你愿意拜入本门,贫道没有拒绝的道理,只是依着宗门规矩,仍需要三年的考核,望你谅解。”
庄喆闻言,露出大喜过望的表情,正要点头说愿意,就听通天摆手道:“不用考核,此子能陪侠僧一同大闹济州,威逼四海盟,又愿意冒险对付相柳,足可证明胸怀侠义,非自私小人,完全可以依着特殊条例,由我亲自收徒,省去三年考核。”
庄喆闻言,喜上加喜,通天真人可是他儿时的偶像,能拜其为师,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他当即就要下跪磕头喊师傅,结果又听通玄观主道:“师兄,你就别误人子弟了,一个无定你都教不过来,只知道让他游历江湖,哪有你这样做人师傅的。”
“游历江湖有什么不对,年轻人就该多增长见识,整日待在家中,只会养成不识人心险恶,挡不了风雨的君子兰。”
君子兰是极难养活的花,出了名的柔弱,必须细心照料,好生伺候,方能顺利开花。
“增长见识没有错,但世间之道主阴阳协调,须张持有道,不可一味行险,庄喆此子有侠心不假,但本性上是个老成持重、沉稳干练之人,还是交由我来教导吧。”
“嘿,师弟你都说了要阴阳协调,这位性子老成持重,那就应该由我这暴躁冲动之人与他协调,免得孤阴不生,独阳不长,养成了一个只知求稳,不知上进的守成之犬。”
通玄白眉一挑:“师兄,原来你也知道自己性格暴躁冲动。”
“知道啊,但知道跟改是两码事,狮虎下不了海,鱼虾飞不上天,这是天性,改不了的。”通天提前堵上对方的劝说。
但通玄这回明显有备而来,自信道:“天命都能改,天性为何改不了?”
“什么天命?”通天疑惑不解。
“你的天命,”通玄一甩拂尘,“不久前我为你算过一卦,近期将有兵解大劫,绝不能轻离玉京山,因此你此次出山之时,我才心急火燎的追来,可就在方才我又替你算了一卦,大劫已然不存。”
“你算得到底准不准啊,如今的世道天机混淆,本就不利于占算,不会是师弟你算错了吧?”通天表示怀疑。
“细节之事或许会算错,可兵解大劫那么明显的卦象,怎么可能会算错!就好像师兄你掉了几根头发,我或许发现不了,可你嘴巴里长出了象牙,除非我眼瞎,否则怎么可能看错?”
通玄表示你质疑什么都行,就是不能质疑我的专业素养。
“生死大劫都能莫名其妙的消失,谁敢保证你会不会认错象牙……唔,象牙?”通天察觉不对劲,“你莫非是在讽刺……”
“师傅,玉京山到了,”无定赶紧劝和道,“有什么事,咱们回去再商量吧,别让外人看了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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